海宁叹口气,“即便今日我救了你,恐怕以后你也难逃一死。”
戚云儿浑身一颤,目光转向外面,“宁大人说的是,早死晚死都一样。”
“你的孩子呢?不要了?”
说到孩子,戚云儿漠然的神情终于有了反应,她蜷起双腿,低头下去,头深埋于双膝中,肩膀耸动着,“生死都是他的造化,我也顾不上了。”
许久,她抬起眸子,泪眼婆娑,目光哀哀,“那是陈泗的孩子,陈泗恨的是我,虎毒不识子,我想他大约不会害了他”
海宁有些震惊,“陈泗的孩子?”
戚云儿长叹一声,“当年我糊涂,生下了孩子,陈泗根本不认,若不是如此,我根本不会来应天府告他。”
说着,戚云儿的目光热切起来,她忍着头昏眼花下地床来,扑通跪在海宁跟前,“宁大人,横竖都是一死,现在想想,我当初若是不来告你,也是死路一条,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怕陈泗害了孩子,那孩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宁大人,都是我盲目信了陈泗的话,其实我知道,就算告倒了大人,陈泗也不会容我留在世上”
海宁过去扶起她,“戚云儿,能不能讲讲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戚云儿愣怔一下,唇角浮起一丝苦笑,“宁大人想听什么?”
秋日午后的暖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海宁抬头看看碧晴的天,万里无云,只有闲适的鸟儿欢快地飞过。
这样美好的天气,让她想起了之前上班的日子,不过是照章办事而已,哪有如此惊心动魄的时刻。
不知道何时,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皇上站在她的身后,声音如这午后的阳光一般暖,“宁爱卿想何事如此出神?”
海宁见过礼后不掩自己的想法,“回皇上,我在想能不能放戚云儿一条生路?”
皇上眸色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语气有些生硬,“为何?”
海宁心里一凉,皇上这样怕是不肯放过戚云儿了。
“戚云儿说起来挺可怜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今日在朝堂上,她是如此污蔑朝廷命官,朕岂能容此种人放肆!”
皇上眉峰微拧,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宁爱卿,这个戚云儿如此诬告你,险些让你名声扫地,你竟然替她说话?”
海宁无语,皇上这么说,想来是说自己有些好坏不分了。
海宁走过去,温柔地挽起皇上的胳膊,“皇上,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只是这个故事稍微有点长,不妨我陪你走走,边走边听吧。”
海宁难得的主动和温柔,皇上当然非常受用,这里面海宁的小心思他倒也猜到了,看她怎么为这个该死的女人求情。
他顺势抓住了宽大袖口里海宁的小手,柔柔的,滑滑的,脸却是故意板起,“好吧,朕且听一下。”
“皇上知道这个这个戚云儿是谁的后人吗?她的祖父系名将戚继光。”
皇上并不惊讶,冷哼一声,“戚家竟有如此忘恩负义之后辈,拟旨,即刻调戚继光去广东!戚云儿按律法处置,罪加一等!”
海宁吓了一跳,忙说道,“皇上,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呢。”
皇上睨了海宁一眼,“还有什么?”
“皇上,听闻戚将军惧内,戚夫人又不能生育,戚继光只能偷偷纳了三个小妾生了五个儿子,戚夫人无奈,便从中过继了一子当自己的孩子养,其他的儿子都被她赶了外地,不闻不问,永不往来。这戚云儿就是其中一妾的儿子所生。”
皇上默默听着,戚夫人的悍妒他是听闻的,只不过这些都是大臣们的家事,又不得不感叹,一代名将,却惧内如此。
“戚云儿的父亲曾经慨叹,若不是他的爹不认他,他没有族人可依,又何止于被陈泗坑得有苦无处诉?一代名将之后,这番遭遇,也是令人唏嘘。”
海宁娓娓说着,“戚将军曾经有阵前斩子之故,不可能纵容后人。戚云儿自己有苦难言,我能理解,她有罪但无错!皇上,我佩服戚云儿,即便在那样难的状况下也要搏一搏,为了家仇,也是为了正义。”
说到最后,海宁顿住脚步,小心翼翼看着皇上,“皇上,可——可不可以放了她?”
皇上停住,目光落在这张清丽的小脸上,清亮的眸子里全是乞求,这个女人难得有这样软过,他问道,“她值得你这样吗?”
海宁想了想,“值得。”
“哦?”皇上浓眉一扬,似乎很感兴趣,“怎么讲?”
“皇上,我救她的命,并非只是同情她,根源还在于她为何这么做。从一开始,她明明有证据告到大堂之上,却被掉包借条,她对当地的县衙失去了信心,只有上告。而她一路走来,遇到的不是哪个官员为她伸冤,只听她要告的人便把她推出去,久了她除了心生愤懑,只有死路一条。她死事小,可她死了,百姓会怎么说?谁还会信官府?官员不作为,寒的是百姓的心哪。个人而言,我是恨她,但又恨不起来,她其实——是个受害者。”
皇上盯着海宁,眸色渐深,点点头,“你说的是正理,依你看,应该怎么办?”
海宁忽而莞尔,“其实,大家都知道戚云儿撞柱身亡了呢。”
皇上凝眸海宁,唇角一翘,露出白白的牙齿,眸子里亮晶晶的,“原来你什么都想好了呢。那你猜一下,朕会不会准呢?”
海宁冲他调皮眨一下眼睛,“我猜,皇上根本不知道这事。”
皇上先是一怔,忍不住大笑出声,“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令远处跟着的刘知府等人惊疑不定,他们面面相觑,皇上一向不苟言笑,今儿这是怎么了?就连站在后面的邢大人都忍不住嫉妒,这个宁通判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能逗得皇上如此开心?你看他,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和皇上拉拉扯扯,看来太后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太放肆了。
皇上向身后瞥了眼,问海宁,细长的眸子满是促狭,“你方才拉着朕的袖子,竟不怕旁人看到说闲话?”
海宁看看自己被皇上拉着的手,两个宽大的袖子拢在一起,也不是很明显,但总是超过了正常的距离,她装作想想,“皇上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