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已近晌午,许攸衣打量了眼容色,见他低着脑袋,幂篱下神色朦胧,却是透着几分沮丧,她微楞了楞,有些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委屈,“怎么?你以为那宋罗春能赢得了本官?”
身后卖糖葫芦串的吆喝声响亮,许攸衣执着玉骨扇,穿过幂篱,抬起他下颌,望向他的目光带上了几分信誓旦旦,“你且放心,她能给的,本官一样不会少你,任凭她怎么缠磨,过去她赢不了的,如今依旧照样,只能是本官的手下败将。”
容色微抬了眼,透过雪色幂篱,凝住她双眸,耳尖一瞬冒起了热气。
这意思,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她是上了几分心的?
桃花眸浅影细碎,绽出一丝喜色,他羞答答的牵上她手,绯色晕染两颊,低眉颔首的瞬间,格外惊艳。
人声嘈杂间,他低低轻应道,“嗯。”
炽热盛阳下,许攸衣微弯了眸子,替他撩起轻纱,移到两边,因着他才到她下巴,大大的幂篱挡着,她竟是不曾注意少年情窦初开,格外生涩的模样,只以为天气炎热,他既是随在她身侧,由她护着,自无需再罩着这密不透风的劳什子,可随心所欲的好好赏一番京城的繁华。
“可想吃糖葫芦?”
她轻轻笑道,手掌包裹着他掌心,牢牢握住,与他并行,“还是有什么其他想尝的?”
“大人现在是在笼络容色吗?”
他潋滟的绽开笑容,略歪了脑袋,侧向她,“容色今日好开心,从来没有的开心。”
许攸衣步子迈着,替他格开涌上来的人流,耳畔只些微的听见他说开心,她淡淡颔首,自然而然的回过眸,将他的笑印入眼帘,音色不甚起伏道,“你喜欢便好。”
心尖甜意弥漫,容色沉浸在这蓦然而来的欢喜中,连许攸衣递到他嘴里的糖葫芦,都失去了往日的沁蜜,变得清淡了起来。
他唇翕动着,就着她的手,一颗一颗往嘴嚼着,许攸衣看着他,见他吃的迷糊可爱,也就有些新奇的继续投喂,顺带着纡尊降贵的替他抹去偶尔黏在唇角的红屑,行动间的小意温柔,可谓是羡煞了一众未出阁,又格外恋慕得一个这样
温柔妻主的小郎。
那样缠缠绵绵的目光,一道道接踵而来的投在身边人身上,容色越发紧紧的挽紧她臂弯,正大光明的挤兑开分明怀春,打着和他一样心思的碰瓷小郎。
许攸衣蓦地微凝他一眼,出身世家的她,从来都是别人上赶着图谋不轨,至今倒是未曾对哪个郎君动过什么心思,更别提会在大街上特意留意谁了,她自然不太明白容色在计较些什么。
除开初时的些微不适,许攸衣很快便不甚在意的接着她的宠溺之举。
毕竟既然许了承诺,要碾压宋罗春的气焰,那么她自然不会吝啬费些功夫。
即便,虽不曾讨好过哪个郎君,但往日在京城时,各个宴会雅集,郎君们的争奇斗艳,她却是多少有些耳闻的。
时下最新式的胭脂,钗环,绸缎,回回需排长队才能买得到的零嘴糕点,还有贵门郎君们都欢喜的一些解闷小玩意儿,她一样不落的带着容色逛了个通透。
这样一番下来,等回到许府,已是华灯初上。
许府门外,灯火辉煌,盏盏纱笼高挂,一派奢侈华美之景。
容色有些失神的站在许攸衣身后,看着身穿绸缎衣裳,打扮富贵的几十个奴仆,举着八角琉璃坠饰,各个面都画着麒麟,山水,花鸟吉祥图案的好看灯笼,井然有序的跑出府门,分陈两侧,阵仗气派的恭迎许攸衣回府。
头一回觉出了高墙深院里的规矩森严,与气派豪华,见识了许攸衣与他之间的天壤之别,他紧紧的攥住她的袖摆,已是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肆意的去牵她手。
他抱着堆小玩意儿,亦步亦趋的随着她的脚步。
华宇长廊,似一眼望不到底一般,仆役们走路都像是毫无声息,各自都忙着各自的事情,只许攸衣经过,才会停了动作,弯下腰身,紧候着她离开。
“二小姐,老太君说您若回府,请务必去琅琊阁一趟,他有话交代。”
香柳得了老太君令,早早候在石屏下,截住了许攸衣去路,对于许攸衣身后的容色,他只除扫了一眼,便无甚表情的低了脑袋。
“您身后这位,老太君说,他也想见一见。”
许府老太君最是德高望重,阖府无有不敬他的,许攸衣幼时失去爹爹,不受母亲重视,是老太君将人收在膝下,悉心抚养,与许攸衣而言,是个值得尊敬,孝顺的长辈。
他的话,除却反对她分家立府这一条,她有过反驳争执,旁的无有不依。
此番,自然也不会拒绝。
许攸衣侧了眼身后容色,将他的手拽离袖摆,神情略有些严肃的徐徐抚平褶皱,“老太君乃是本官嫡亲祖父,他最是重礼,你如今身在许府,若想讨他欢喜,一言一行,不可再过于轻慢。”
“嗯。”
容色略有些踌躇的轻应,丝毫未注意到站在一侧香柳不屑的移开了眼。
琅琊阁。
许攸枝一脸哭丧的跪在庭下,听着许厉幽训斥,骂到后来,竟是吩咐拖她下去,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她哭声撕心裂肺,手脚并用的挣扎,八个身材壮硕的婆子竟都摁不住她。
许攸衣甫一进院,便瞧见这样一幅场景,还不待有所反应,许攸枝就像厉鬼见着了仇人,面色狰狞,声嘶力竭的越发扑腾起了身子,“许攸衣,一定是你,一定是你给我下的绊子!”
“老太君。”
许攸衣眉峰不动,泰然自若的向上首面色沉肃,雍容仪态的长辈请安。
“嗯,孙女路途辛苦,不必多礼。”
余宁术微微抬手,总显严厉的脸上,难得的露了丝笑。
他朝随着许攸衣进来的侍儿香柳,略一使眼色,香柳便心领神会的向着许厉幽揖礼,“家主,老太君乏了。”
许厉幽哪能听不出话外音?
索性戏已经作足了,打许攸枝,自然也就没必要了。
许厉幽行礼,从善如流的告退了下去,身后八个婆子看这阵仗,自然知道已经走过了场,也就轻了动作,使了巧劲,将人拖向祠堂。
一众人潮水一般的退去,琅琊阁很快就清净了下来。
许攸衣这才走上台阶,向余宁术问道,“老太君,这是怎么了?”
“你才回来,自然不晓得你那四妹妹干了什么好事。”
余宁术微拧了眉心,透出几分嫌恶,似乎不想多言。
香柳沏好参茶,不禁上前笑道,“二小姐有所不知,那城南今日早间,好一番热闹,四小姐若不是老太君拘着,只怕抢定了那河州宋家三郎君的绣球呢。”
“河州宋家三郎君?他不是寡居已久,甚少出门,四妹怎会看上他?”
许攸衣挑了下眉,接过香柳泡的参茶,恭敬的递到余宁术手里,“老太君,她们家不是年前才被陛下厌弃,怎么如今还敢如此张扬?”
“这一桩,奴却晓得,原是宋家三郎君上香途中,先勾搭的四小姐,四小姐本就贪慕美色,自然也就轻易上钩了。”
香柳站到一侧,见她发问,自然而然的就接下了话茬,“老太君哪能不知道宋家打的什么主意?当即命人摁住了正准备出府的四小姐,这才消了宋家想借着联姻,乘着许家的东风,再搏一搏的心思。”
容色候在庭下,眼神微异,一瞬便品出了他地位的不同,他余光几不可查的打量了眼香柳,凭着直觉,从心底的升起了排斥。
“行了,那起子腌臜事,就不必提了。”
余宁术手一挥,嗔了香柳一眼,既而拉过许攸衣,轻拍了拍,“还是说说你在诀阳收的那个侍儿吧,他如今可来了?快让老人家我见见。”
许攸衣笑着,示意容色上阶,到余宁术跟前行礼。
“老太君,他就是容色,孙女受伤,也是他在尽心照料。”
余宁术轻抬了眼,上下打量,沉沉目光下,良久才拉过他,与许攸衣站到了一处。
晕黄的光影间,余宁术笑意微浓了些,“是个好孩子,听说是有身子了,可是真的?”
“如今日子尚浅,只叫太医请过两次脉,还不甚明显。”
许攸衣有些赧然的微低了眸,余宁术唇角微平了些,很快又勾起,抓着容色手腕,不由分说的塞给他一块和田玉佩,“如此,倒是攸衣的头一个孩子,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
“老太君,双身子马虎不得,此后,所有诊脉,理应也由那个太医负责才是。”
香柳面带喜色,上前揉了揉余宁术的肩,“毕竟,医家这行忌讳颇多,寻常医者,便是诊出些不同的,也不敢
拂了太医院的面子不是。”
“香柳说的有理,攸衣,你便依着他的法子办吧。”
余宁术点点头,松开容色,又拉过许攸衣,微弯了眉眼,欣慰道,“孙女大了,是该成家,娶个正君了。”
“老太君思虑的周全,世家哪有不娶正君,就先生个孩子的理儿?这没名没分,倒叫大家脸上尴尬,二小姐,很该择个门第相当的,叫老太君安心才是。”
香柳极是时候的搭话,一举一动,每一步都体察着余宁术的心思,似是尽心尽职的为着主子着想。
余宁术眉目舒展,很是受用的看他一眼,既而殷切的望向许攸衣,“攸衣,可也是这个意思?”
琅琊阁四处寂静,一道目光投在他身上,有些迟疑,容色指尖微紧,心刹那沉下,而后,在他微颤的眸光里,许攸衣轻抿了唇,徐徐点头。
余宁术眼中厉色极快隐去,呼吸间,笑着松开她手,“这便是喜上加喜了,幸而你四妹妹也在相看人家,一切俱是现成的,你一路奔波,快些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将画像给你送去,叫你先挑个可心意的。”
...
“大人。”
容色眉目沉黯,在一处无人角落停住脚步,嗓音微涩着,一字一句,极不甘心道,“非娶不可吗?”
风声摇曳,夜色微凉,他抿直了唇,执拗的与她对视,孤注一掷的等着她回应。
昏暗中,瑞凤眼轻轻微敛,看向他,神情些微的浮起了些异样。
良久,她抬步,近前,执起他下巴,有些惊异的凝住他双眸,“你,莫非想独占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