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绝谷间,几间茅草屋升着冉冉炊烟,司月恒眼眶泛红,吁吁的嘶着冷气,急匆匆的穿过满是落英的碎石地,手忙脚乱的踢开门,将好不容易煎好的药搁在木榻边的小案上。
黑漆漆的汁液,冒着几缕热气,像是嘲笑似的晃悠起了几圈涟漪,司月恒不禁落下滴泪,凝着洒的只剩一小口的汤药,头一回觉着自己还不如一个侍儿来得手巧,连倒个药都能被烫了手。
噫噫噫的低泣着,司月恒坐在榻沿边,扑在许攸衣身上,贴近她的肩窝寻求安慰。
“许攸衣,许攸衣你醒醒,许攸衣,呜呜呜……都,都已经过去整整七日了,许攸衣,许攸衣你怎么,怎么还不醒!”
“这位郎君可莫要再摇了,不然这才接好的骨头,就折你手里了。”
两鬓斑白的老妇,裹着件洗的发白的道袍,两手提溜着几串木葫芦,迈进屋子,冷清着脸,扫了眼药碗,“就剩这么点了,你这三天,就是这么喂的?”
“是……是”,司月恒猛的坐直身,红了耳尖,有些羞愧的点了点脑袋,“我,我不会。”
老妇仙风道骨的眉眼微微瞠大,屋子一瞬有些静了下来,“你是男儿家,洗衣做饭,你可别指望我。”
“……”
司月恒这下整张脸都红了,点着下巴,越发低了脑袋。
老妇舒口气,放心的移开眼,越过他,这才打量起床榻上血色全无,气息甚弱的许攸衣,悠哉哉道,“不错,还有气,快去备饭。”
司月恒一听,误以为许攸衣要醒了,赶忙擦了两把泪,急赤白咧的冲出了屋子。
老妇神神叨叨的抖抖袖子,觑了眼他背影,终于坐下来,掀开被褥,替人把了把脉,之后,自顾自的点点脑袋,眼花缭乱的摆出一堆大小不一的细针,扎满了许攸衣整个脑袋。
廊下,几块竹板随风撞出几声轻响,老妇眯起眼,唔的打起了盹,直到一阵清脆的瓷器砸在地上的碎裂声传来,她才掀起眼皮,拉出许攸衣的手腕,开始放血。
几息过去,许攸衣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奇迹般的有了好转,老妇淡淡瞟了眼,利落收刀,将手迅速塞回
了被褥,没事人似的晃悠出了屋子。
司月恒端着饭,小心翼翼的踏上台阶,正要迈过她,老妇手一伸,端着粥,扒拉完菜,慢悠悠的坐在了门槛上,挡住了去路。
“道长,你……”
司月恒忍住怒意,心疼的看着他好不容易熬成的粥,炒起来的菜,被老妇几下扒拉进肚子,一口气憋的发闷。
他是堂堂帝卿,搁从前,旁人讨好他都来不及,如今竟是沦落到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都敢随意差使他的地步。
勾凤眼直直的瞪着地上的人,司月恒觉出极大的落差,有些委屈的流下两道清泪。
许攸衣朦胧的睁开眼,支着身子,扶了扶有些晕沉沉的脑袋,一眼便注意到了司月恒周身漂浮起怨念,“司月恒?”
瑞凤眼微微瞠大,恢复了些血色的许攸衣,显得格外虚弱,甫一下地,便双腿发软的跪在了地上。
司月恒听到呼唤,不敢置信的看向屋内,手颤抖着掉开木案,急步侧了身子,越过老妇,去扶她,“许攸衣,许攸衣你终于醒了,呜呜呜,许攸衣,我好担心你就这么一直睡下去,不管我了呢……”
许攸衣被拥了个满怀,衣襟贴着某人的脸,晕开了一片湿意,司月恒喜极而泣,抱着她不撒手,头蹭着她的颈窝,整个人都挂在了她身上,“真好,你还在真好。”
风声轻缓,花香四溢,茅草屋里,老妇煞风景的敲敲门沿,提醒两人自己的存在。
许攸衣好容易聚了力气,将司月恒推离自己的怀,根本腾不出空搭理,只好歉意的笑笑,司月恒这时才知道了羞,移开脸,退开了些,压抑着满腔情动,哑声道,“这是住在此处的道长。”
许攸衣略颔首示意,老妇却半丝眼风都不肯给,拽着自己的道袍,就离开了屋外。
司月恒拧了下眉,却不曾多言,扶着许攸衣回到了榻上,学着往日在宫里,他生病时,侍儿照顾他的情形,往她身后塞了几个软枕,又急忙端起小案上的药,忍着羞意,捏住汤勺,舀了勺,递到许攸衣唇下。
瑞凤眼微微弯起,印着他笨拙的模样,许攸衣轻摇了摇头,将汤药接过,一
口饮下。
司月恒凝着她扬起的细颈间,吞咽的动作,有些踌躇的揪了下手,“许攸衣,经过此次,世人定以为你我早已不在人世,你,你可有什么打算?”
勾凤眼露出几许期待,司月恒将话在嘴里绕了圈,一鼓作气的执起许攸衣双腕,一字一句的期冀道,“你我抛却凡俗,你丢下你的县令身份,我不再做我的帝卿,只是许攸衣与司月恒好不好?”
“你……”
许攸衣眼底泄出几丝愕然,惊的瓷碗脱手,摔碎在地,显然为着不过几日,司月恒竟能对她情根深种,连私奔的主意都生了出来的念头感到匪夷所思。
“许攸衣,我是凤朝帝卿,从小便一直恪守宫中礼仪,从未逾越过规矩,这是我第一回,第一回如此不顾脸面,与一个女子这样剖白,可我不后悔,因为,因为你是,你是我司月恒,凤朝长宁帝卿,认定要无怨无悔相守一生的妻主。”
司月恒泪盈于睫,泪花颤着,美的惊心动魄,他忽略了许攸衣眼底的惊愕,无视了掌心间突如其来的抗拒,像是飞蛾扑火般的,自欺欺人,几近偏执道,“我司月恒生来尊贵,容貌,才情,更是足以与你相配,清贫困苦,我不怕,却绝不能容忍一丝背叛,许攸衣,你不要负我。”
瑞凤眼渐渐瞠大,许攸衣微启唇瓣,生平头一回有了丝汗颜,“司月恒,你,你先放开。”
许攸衣眩晕着脑袋,才醒了意识,又经了这一番折腾,已是疲乏的浑身失了力,根本脱离不了他的桎梏。
司月恒徐徐笑了,引着许攸衣环住自己,贴在她脸侧,在她看不见的视线里,低下眉眼,哭的不能自己。
这样一幅场景,落在赶来的一众人眼里,显然是荒唐极了!
“枉顾礼法,背宗忘祖,背弃陛下,逆女!你如今竟还敢私拐帝卿!不忠不孝不义!我兰陵许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逆女!”
许厉幽狰狞面色,气的拔出腰间长剑,气势汹汹的冲进了屋子,“如今,也不必等陛下问罪,我这就先替兰陵许氏先祖,清了你这个孽障!”
“慢着!太女殿下,和齐王殿下在此,许家主这般,可
是没有将两位殿下放在眼里?”
牧晋眼风微厉,剑风一扫,瞬间将许厉幽逼退几步,横剑拦在了榻前,“此番,陛下之意,乃是令许家主,随同太女殿下,与齐王殿下,亲自押送,可从未有过其他御令允你可私动刑法。”
“咳,不错,母皇之命不可违,许家主还不快退下。”
齐王慕芷岐一脸和善可亲,一笑,越发令人卸了几分防备,太女慕芷遥侧了眼她,哼的一声,露出了丝不屑,“三妹还知道母皇之命,不可违啊。”
齐王慕芷岐为着先斩后奏,将长宁帝卿一事,先捅到了女皇跟前,出其不意的打破了太女慕芷遥陷害许攸衣的布局,后又亲率亲兵,一声招呼不打的跑来诀阳城,径直去清缴了西街赌坊,收集罪证,欲借着凤朝这阵东风,搅乱京中形势,逼朝臣站队,将慕芷遥拉下太女之位。
幸得凤君警醒,提醒女儿求来皇命,顺道派出死士,先一步日夜兼程的灭了徐黑的口,彻底堵死了齐王慕芷岐的下一步动作,力挽狂澜的,销毁了所有罪证,将此次风波的全部视线,彻底转移到了兰陵许氏身上。
局势胶着,齐王与太女二人斗法,旁人哪敢参与,兰陵许氏险些就成了这场风波的牺牲品,葬送了全族。
索性,骠骑将军牧晋露面,重新入朝,领了官衔册印,赶来调和,这才令诀阳城免遭殃及,令许厉幽缓下一气。
容色十日不见许攸衣消息,心中浮现猜测,唯恐真如自己所想,趁着局势缓和,凭着自己识人的几分本事,挑中了牧晋,向她交代了许攸衣可能未死的猜测。
这才令僵局的矛头,彻底对准了许攸衣与司月恒二人的下落上。
却不想,太女,与齐王,及牧晋三人合力,动用了数万的兵力,仍是磨蹭了整整五日,才寻到山谷入口,闯了进来。
容色跟在一行人后,眼底极快的压下了阴郁,十日光景,依着许攸衣如今伤势,应当发生不了不该发生的事情,只是司月恒揽着她腰的手,还真是碍眼!
这样一番计较,俨然是将许攸衣看作了自己的私有物,容色心头醋意翻腾,莫名的指尖微痒。
他才不会给平白冒出来的什么帝卿,有拐走她的机会,这是他的猎物,他都已经拆吞入腹了,哪还容得旁人觊觎!
许攸衣只能是他的!
容色轻轻勾了唇角,只要许攸衣回来了,那之后,徐徐图之,不愁她不会迷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