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儿被司月恒召了回去,柳云若得了闲,喜的丢开笔,兴冲冲的换了身衣裳,也不顾乔慎奴如何嘱咐,撒丫子就往冉阅堂那儿跑,甫一进门,就越过书案,抱住许攸衣胳膊撒娇。
“阿姒姐姐,云若这一日可闷坏了,听说西城边雨台山的菩提庙又开了,好多人都趁着这时候前去祈福烧香呢,阿姒姐姐,你陪云若去好不好,这几日云若可是晦气极了,又累又伤,往日统共加起来都没这一日灌的汤药苦呢。”
许攸衣捧着堆案卷,被他磨的没法,下巴一点,不得不应了,柳云若欢呼一声,丢开手,欢天喜地的吩咐赶上来的乔慎奴去准备。
要说这云阳柳氏的郎君出趟门子,怎么能随便?光这新衣裁剪,遮阳用的丝绸篷子,出行路上的吃食,还有小到用来纳凉的冰盆子,阵仗不可谓不大,得亏诀阳城的钱庄铺子能兑京城来的银票,否则光那遮阳用的丝绸就够县衙一整年的吃用了。
许攸衣自然不喜铺张浪费。
只是哪抵得上柳云若一个高兴,嘴上应着好,采买东西却是一点都不带马虎的,次的不要,实惠的不要,颜色不亮眼的不要,虽身处小城,却是端足了柳氏郎君的派头,非拣着最时兴,最好看,又贵,又气派的,连价都不讲的就吩咐人往府里拉。
夕阳才落了西,县衙各处便人来人往,各样物件流水一样的往县衙里送,手忙脚乱,难免出个纰漏,许攸衣担心会扰了梨落院的清静,赶忙拨了些守在前庭的衙役往那处加派。
可司月恒用了饭,便是斜倚着美人榻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小憩,也还是有了几分察觉,不由招了跪在脚踏上扇扇的细玉去外院打听。
这一问才知道那云阳柳氏的柳云若又有了折腾的劲,正一脸喜色的筹划着出游踏青呢。
司月恒愉快的心情瞬间没了踪影,隐隐的还觉着有些泛酸,他捏着帕子,挑了块冰镇玉碗里脆甜的西瓜塞进嘴里,微抿了抿,企图压下心头的几丝烦躁,奈何一想到柳云若那般上手就缠,贴身就黏的光景,一小口的西瓜愣是噎在喉咙口,怎么也咽不下去。
“咳咳!咳!咳!咳
……”,勾凤眼眯着呛出丝水意,司月恒捂住唇,推开替他抚着胸口的细玉,哑声催促,“去,通知许大人,就说,明日本君也想凑个热闹,咳咳咳……,快去!”
“诺!”
细玉看出司月恒心思,赶忙小跑着,趁着里外院未关,拉了准备上钥的婆子一问,紧赶慢赶的去了冉阅堂,气喘吁吁的回了话。
因着司月恒身份贵重,生的又是少有的好看,上山去菩提庙烧香的香客络绎不绝,难免会有宵小混在其中,欲行不轨,出行上自然要多加仔细,早先安排的县衙布防自然需得重新布置,以防万全。
如此一来,便需要连夜安排人手,可柳云若新安置进县衙的一批侍儿护卫,背景繁杂,一时也难以摸清底细。
这其间一来二去,账务进出,上上下下需要料理,柳云若身边一个乔慎奴哪忙的过来?
可县衙管事只通些人情世故,高门出行的规矩却是不通,办事也不如男儿家细致,而司月恒身边的随侍,到底是外朝来的,两国风俗不一,难免会有隔阂。
许攸衣听了细玉转述,不禁拧了眉心,一旁容色打着扇,见状,桃花眼弯起,笑道,“大人不妨将些庶务交由容色打理。”
“你?”
许攸衣看向他,不置可否。
容色未曾气馁,又说道,“大人,容色曾在贵人家里待过,见过账房处理这些,大人不信可以试试容色,看容色能不能过了大人这关。”
许攸衣见他信誓旦旦,略出了些稍显简单的九章算术,不想容色竟然不假思索的就答上了!
瑞凤眼些微一弯,男儿家识得字已是不易,却不想容色竟还通晓算数,且观他模样,像是熟稔心算,无需借助算筹推演,这倒是十分难得。
许攸衣露了丝欣赏,自然不会拦着他施展才能,当即手一挥,准了他协理县衙庶务。
容色处理起事来得心应手,竟比乔慎奴这个士族里常年得主子重用的老仆还要老练,凡是一经他手的账目物件,皆条理清晰,清楚明了,安置的妥妥当当,再没有差错,这令乔慎奴都不禁有几分高看了他。
落在来来往往的衙役,
侍儿眼里,容色的位置竟是快与县衙管事齐平了。
可其中有人却是嫉妒的咬着指甲根,眼红极了,身影一闪,便趁着空隙,来到容色身旁,看他执笔如飞,点完明细,又发完一个兑牌,赶忙插了进去。
“容哥哥,明日出游也带上乔房吧。”
“你想去?”
容色搁下笔,执了茶盏,润了下喉,“也不是不成,只是你到时需得守着本分,莫要添乱,不然人多眼杂,我可管不了你得不得罪人。”
“一切听凭容哥哥的意思”,乔房满意的眯了眸,上前贴心的揉揉容色肩膀,“只是明日容哥哥可莫要忘了向大人多说些乔房好话,让乔房早日过去帮你呀。”
“自然”,烛火摇曳,虚影吞没了容色大半张面孔,他弯着眸,凝着茶汤里有些模糊的人影,徐徐的露出了笑。
...
第二日,几十人的队伍,因着凤朝帝卿的加入,一下壮大到了数百人,山道石径上,一二丈宽的青石阶堵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浩浩荡荡的随着气派华贵的车架仪仗一路行进。
柳云若挨着许攸衣,拉着她说笑,容色戴着面纱,与乔慎奴并排坐在帘外,四人共乘一辆,高头大马在车夫熟稔的驾驭下,走的甚是平稳。
司月恒乘着七凤鸾仪,甚是醒目的走在最先,他新奇的望着纱帘外姑娘郎君,婆子老夫,肩挨着肩,互相笑闹,怡然自得的模样,有些莫名羡慕,细玉跪在榻旁徐徐的烹出茶,将茶汤递上。
“殿下,若是喜欢,不若就在凰朝安处宅子,长久住下。”
司月恒嗔笑着睇了他一眼,“往日怪道本君离不得你,也就只有你能晓得本君几分心思了。”
“那么殿下如何打算?奴瞧着许大人风仪出众,才思敏捷,人品贵重,可称得上是人中龙凤,这样的贵女,搁咱们凤朝也是不可多得的一门好亲事啊。”
细玉几分打趣,瞅了眼窗外,“殿下快瞧,凰朝民风开化,许大人年轻气盛,料想胆大些的,恨不得自己捧着嫁妆,嫁于了她做夫郎呢。”
“你这蹄子,倒是敢编排别人。”
司月恒戳了他脑袋,似有责
怪,细玉却是未有惧怕,应声捂着脑门,低笑,“还不是殿下给的胆子。”
司月恒默了会儿,忽而像是几分坚决,几分期冀的轻念了句,“她不会,她不会的。”
热闹的人声盖过了鸾驾内的轻语,似风一样的飘散,人堆里,一个穿着普通长衫,形容文弱的年老男子眼里闪过丝精光,兜着篮鲜花,徐徐的靠近车队。
长长的人流,在漫天花海中,缓慢前行,终于在正午时,到了山顶,古朴沧桑的寺庙大门近在眼前,影穗扬手,示意停轿。
护卫队从两侧包抄上前,护送司月恒下轿,那年老男子见无机可乘,也就暂时歇了心思,作普通香客跟着入了菩提庙。
柳云若缠着许攸衣,一下车便叽叽喳喳,司月恒眸光斜了过去,落在许攸衣臂弯上,提起的脚步一顿,“许大人,本君还是头一次来这,不知许大人可否与本君一道。”
许攸衣拍拍柳云若的手,将他从臂弯间分离,柳云若一瞬脾气上来,可一想到乔慎奴之前提醒,顿时堵着口气,撤开手。
司月恒顿时眉眼微扬,有了丝笑模样,花白须发的老主持看出许攸衣几人里,司月恒的不同,当先便朝他施了礼,引着几人往里走。
一路上,主持畅谈佛理,司月恒与许攸衣你来我往,各抒己见,一侧容色面色稍暗,于他而言,佛门禁地,度化的众生里,根本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所以他不信佛,旁人敬畏的宝相庄严,他却视若顽石泥塑,寻常时候,自然也不会去参什么佛经,晓什么佛理。
许攸衣侃侃而言,娓娓道来,撞进他耳里,半个字都砸不出响,容色听的混沌,不禁分了些神,打量了眼柳云若,见他一脸哈欠,仿佛困倦至极,顿时有了些精神。
看来并非只有他一人觉得这些东西无趣,容色心底嗤笑,余光不由往后瞟了瞟,不经意的就发觉那个卖花老农似乎有些眼熟,再打算仔细瞅时,却是不见了踪影。
桃花眼底透出疑惑,容色在脑海里回想了瞬,总觉着在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先头许攸衣聊到兴处,朗笑一声,洒然挥开折扇,竟是邀了主
持到临崖边的云雾亭手谈一局,司月恒自是想要跟着,可他自来畏高,只听着那呼啸风声便有些白了脸,最后还是许攸衣看出他的异样,劝他去厢房歇息,这才作罢。
影穗提前带了人去西厢房四处严密布下岗哨,细玉领着一众侍儿,护卫,小心的扶着司月恒在山道走,尽量避开悬空的地势。
偏偏好景致,常在陡坡,这一路下来,越走,人越是稀少,这给了后头尾随着的黑影一个可乘之机。
一停人万分仔细的越过一处廊庭,眼见着穿过一片石榴花海,便可进入西厢,谁知,不知从哪砸下一个蜂窝,铺天盖地的蜜蜂交织密布,众人躲闪不及,蒙头乱窜,头肩相撞,碰成一团。
一时谁也顾不上谁,待影穗领着人,举着火把赶过来时,为时已晚,偌大的一片花林中,早已无司月恒的踪影。
“殿下!殿下!殿下!……”
凤朝帝卿大白日里竟在菩提寺失踪,不仅是官府的人,就连寺庙的出家人也跟着慌了起来,呼唤声从晌午喊到了深夜,直至众人精疲力竭,也未有丝毫头绪。
许攸衣站在云雾亭上,看着深不见底的黑崖,衣衫飞旋,猎猎作响,身后乔房捧着盏茶,抚了抚妆面,扭着腰肢靠了过来。
“大人,夜深雾重,小心身子,殿下他身份贵重,都说吉人自有天相,大人不若饮些茶水,免得失了精神。”
许攸衣伸手接过,不曾防备,却不想摇曳光影里,那一双杏眼似的眼眸灼亮似火,露着浓烈的贪欲,与兴奋,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一点点的将茶盏执起,靠近唇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