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许攸衣所料,刘汝得了消息,担心黑老皮倒戈,竟是连两三日都按捺不住,气势汹汹的就带了帮人进了西街赌坊。
官府与刘方的人一直被赌坊的人严防死守,大抵也只能在外厢看点苗头,传回来的消息也就不尽详实,可,能确认的是黑老皮与刘汝似乎已经谈崩,期间还砸碎了几个碗盅,致使不少赌客见风头不对,拥挤着往外头窜,倒是给了那些生面孔机会。
一个獐头鼠目的赌徒衣衫褴褛,输得两手空空,刚被前脚赶了出来,约莫太想捞回点本钱,趁着阵仗乱,竟叫她给又混进了里头,只是隔着门廊探路的时候,让人给发现了,慌不择路下,生生从二楼栏杆处摔下,一气没出就把命给丢了。
这事不大不小,却给了许攸衣一个堂而皇之进入赌坊的由头,她带着人,当即封锁了整条街巷,连带着司月恒藏身的品露轩也给圈了起来。
影穗见了有些担心凤朝埋下的暗桩,会被许攸衣给无意察觉,进而坏了女皇陛下的多年布置,不禁皱眉低啐了一声。
司月恒侧了她一眼,倒是未有慌乱,毕竟,不管怎么说,他一个外朝帝卿初到诀阳,想要四处瞧瞧凰朝的新奇玩意儿,累了进茶轩歇歇脚,也不是多说不过去的事,便是许攸衣问起何以巧合的就在她隔壁,他便是只作不知,想来,她也不会追根究底。
只是他才接掌母皇安在凰朝的暗桩细作,不甚清楚诀阳城形势,眼下也只知那西街赌坊背后的主子不似表面这般简单,依着他收到的线报,其根源似乎与京城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玉白水墨纹的茶盅徐徐的漂浮起一股茶香,似花蜜般的带着丝浓甜轻腻,司月恒微拧了眉心,不过嗅了嗅,便搁了下来,“那赌坊可有咱们的人?”
影穗以为司月恒是怕牵扯进此次争端,想要提前打算,不禁甚是欣慰道,“殿下放心,陛下为免风头太盛,引来豪强贵胄的垂涎,致使计划败露,早早就下了旨意,禁了此项。”
司月恒却没有被丝毫安慰,反而平添了一分焦灼,“你去吩咐人,查查那赌坊的底细,咱们初来乍到,多仔细些总是好的。
”
“诺”
影穗欣然从命,不过她忽然想到个巧宗儿,眼睛打量了眼窗外,有些神秘道,“殿下,属下曾听过一个传言,说是凰朝太女曾想以侧君之位,笼络云阳柳氏,结成姻亲以作助力,可最后却因着兰陵许氏横插一脚,给搅黄了,这缘故民间说什么的都有,可依着咱们凤朝安下的眼线得的消息,说是盛安赌坊分了太女府管事大半的银两进账,让其为之撑腰,行不轨勾当,虽说一向隐秘,却不知怎的就让许氏给拿捏住了这把柄,串通言官,给太女安了个大肆敛财,治下不严的罪名,失了圣心不说,还被禁足三月抄写孝经,面壁思过,令当时风头稍逊一筹的齐王平白得了治水有功的褒奖。”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许大人之所以被下派到诀阳城这样的地界,全是那太女在朝中推波助澜,欲治她于死地?”
司月恒皱了眉,“凰朝女皇竟这般偏听偏信?”
“所以,殿下,由此可见,这凤朝若不是安城王,想来早已成了别国它邦的囊中之物,陛下的计策可谓是深谋远虑啊。”
影穗无比信奉自家陛下的英明神武,眼中由衷的闪过自豪。
司月恒心下一沉,有些担心许攸衣此行的顺利。
...
许攸衣领着班衙役,冲进赌坊,身后跟着的亲信赫然是刘汝的侄女陈曰,陈曰被关的这两日,忽而就想明白了,这县衙做主的终究是许攸衣,且,许攸衣能不用三日的光景,就除了盘踞诀阳城已久的匪患之害,足以证明她有足够的能力,将所有势力瓦解殆尽,那么她此时归附,不论之后怎么翻旧账,功过相抵,想必定然可以安然无恙。
“淦!你个黑老皮,竟敢在官府的地界,出人命官司,你该当何罪!”
陈曰为了邀功,当先一步就表了态,而这恰恰是许攸衣所希望看到的,依着容色私下交代,陈曰虽不得刘汝青睐,却因着身份血缘,有些极要紧的事常常是由她去办成的。
而这其间,有一桩便是有关陈县令的案子,陈县令无故死在赌坊,刘汝等人又着急脱手,企图将视线移给刘方,可见这赌坊是关键。
容色说过,他曾亲见陈曰急匆匆的从品露轩购置茶叶,买的却是最次的下等品,一位眉宇间极是清正,打扮似文人模样的青年女子从品露轩二楼茶间下来,向掌柜打听了茶叶行情,又详细问了陈曰买的什么茶叶,在她前脚走远了约莫两三丈,便跟了上去,不知是不是有意,陈曰竟是被她给赶上了,之后两人便一道进了赌坊,再然后便是第二日陈县令的死讯传来。
既然是陈曰做的领路人,那这里头的布置,也少不了陈曰参与,她既清楚,而如今又身为自己这一方的人,黑老皮见了,定然会加剧疑虑。
自己想要挑拨离间,自然也就容易多了。
许攸衣微微一笑,丝毫不欲阻拦,她环视了圈赌桌旁战战兢兢,蹲坐着的一众赌徒,淡淡的挥了挥手,“官府办案,闲杂人等不必留下。”
话音才落,呼啦啦一阵,全撒蹄子往外跑,许攸衣闲散的挑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徐徐合拢折扇,笃笃的敲了两下桌案,“管事的在何处?出来回话。”
二楼间,一个甚是隐蔽的暗窗瞬间被合上,里头,黑老皮又是作揖,又是鞠躬,满脸的讨饶,“余长史,不是小的推诿,实在是那许攸衣不按常理出招啊,你也瞧见了,那陈曰现下已经倒戈向了官府,这五任县令的事,她虽没参与全,可真要是指认起什么人,小的也是百口莫辩啊。”
“别跟本官扯皮,太女殿下要你办的事,你若办不好,是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少哭她娘的丧!”
余横瞪了她一眼,光隙间,刻薄之色尽显,“当年你被兰陵许氏的人抓到把柄,太女殿下能饶你一命,容你来诀阳城做局,已属宽宏,如今太女殿下不过是想报了当年之仇,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若也把握不住,那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这这……”
黑老皮,也就是前任太女府管事俆黑,皱巴着脸,心思快速飞转,忽而灵光一现,“余长史,眼下,官衙里住着两位妙人,这其中一位便是云阳柳氏嫡子柳云若,他是许攸衣的心疙瘩,若是将他拿了……”
“你还真是聪明”
“谢余
长史夸奖”
“呸!你真当本官是在夸你?那云阳柳氏如今出了位贵君,极得陛下宠爱,连身为凤君的君上都得避其锋芒,你倒敢让太女府去触霉头?你是嫌你这颗脑袋待在脖子上太,安稳了是吗?”
“小的不敢!小的知错,小的不敢,小的知错……”
“别拜了!再拜,本官没事,都得让你拜出事来”,余横有些恨铁不成钢,尤其怀疑眼前身材发福的俆黑,以前是怎么混上太女府管事,让太女殿下器重了这么多年。
以至于太女府遭了陛下奚落,门庭冷落了数月,一堆人被太女殿下迁怒,唯有她,还能从太女殿下的手心里跑出来,安然无恙的活到现在。
余横顺了会气,忍着嫌弃,继续问道,“你方才说官衙内还有一位娇客?是谁?”
“是凤朝长宁帝卿,最受凤朝女皇宠爱的那位”,俆黑赶忙停了拜礼,语速极快的回道,“他昨日刚到的诀阳,听说因着驿站来不及收拾,让许攸衣命人将下榻之地,给移去了县衙的梨落院,还特意着守卫日夜把守,不许懈怠。”
“长宁帝卿?”
怎么走的是诀阳城的路径?去京城不该是从俆州借道,再转至周县,走水路,更快吗?
余横眼底划过深思,“既是赶巧了,那便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大人的意思是?”
“兰陵许氏仗着祖上为凰朝基业立下过汗马功劳,一向不将太女殿下放在眼里,治理水患那会儿,还帮着齐王,向陛下献上了一份水经注,不仅令齐王重得陛下盛宠,还令太女殿下面上无光,颜面扫地,简直是欺人太甚!”
余横阴鸷的眯了眯眼,“如若想要一击重伤许攸衣,与兰陵许氏的元气,这必然得出个危及社稷,两国邦交的大错,才能令陛下下定决心惩治许氏士族,才能一解太女殿下当年之恨!”
...
“啊啊啊啊!我要找阿姒姐姐,本郎君要找阿姒姐姐!”
“请柳郎君执笔。”
“我说,本郎君要见阿姒姐姐!你是聋了吗!”
“请柳郎君执笔。”
柳云若一遍一遍的将塞到手里的笔,扔下地
,以为可以就此摆脱旁人的管束,可他显然是小看了司月恒派到他身边,监督他抄完男诫的侍儿。
行止言辞,严谨恭敬,一丝都挑不出错,活像个木头人似的,一遍又一遍只会翻来覆去说一句话,旁的,他无论再怎么挑衅,闹腾,都问不出他想要问的。
柳云若气急了,简直是只能干着急,他站起来,两个侍儿就会挡在他面前,他扔笔,他们就会不知从何处掏出新的,廊下,一堆墨迹,堆满了新鲜沾了墨汁的羊毫。
令他只能无能狂怒,乖乖坐下。
“请柳郎君执笔。”
“知道了!知道了!”
一笔一捺,雪白的宣纸被涂抹的简直不堪入目,柳云若小心眼的计较,便是他写了,也不能叫人白白得意!
他就不信,那帝卿看了,能不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