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的权杖乃是妖界至宝,是妖王权力的象征,放人间何汐亭这是把皇帝的玉玺跟兵符一块儿偷了。
何昼月一时不知该夸何汐亭富有冒险精神还是该为这件事本身的严重性吃惊。
但东西是何汐亭偷的,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何昼月:“你应该去找方衍,我救不了你。”
何汐亭哀戚道:“封罪的妖王之位不稳,权杖丢失一事已传了出去,他需要惩戒我立威,不然难以服众,此次就算是盟主出手也无济于事。”
何昼月:“你既然知道后果为什么还要去偷?”
“因为我等不起!”何汐亭,“上次结丹失败,就算有盟主和封罪帮我,再要结丹也得是百年之后,我的寿命未必撑的到那时候。”
何昼月:“偌大的仙盟,怎会无法撑你过百年?”
何汐亭:“可一百年这么长,中间可以发生太多变故……”
何昼月厉声道:“那你便去偷吗?!”
泪水从何汐亭眼角接连滑落在地上,砸出一片片水渍,那张本来就生的极好的脸上满是凄凉苦楚,一派我见犹怜。
何汐亭:“兄长,我知道错了,你就救我这一次,日后我必不会再来扰你清净。”
何昼月却分毫不为所动:“方衍都帮不了你,我就更没办法了。”
何汐亭:“只有兄长你可以!我们长得这么像,稍微乔装一下别人就看不出来,那六十四道天罚雷刑我受之必死,兄长你修为出窍,只需要修养几日便无大碍。”
何昼月几乎要被何汐亭气笑。
听听,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自己犯了错兜不住,想让他这个没情分的兄长去代替领罚?
何昼月:“你不如现在去给自己找块墓地实在些。”
如果今日是垣怆的师兄弟姐妹不小心犯了什么错,修为不够以至有危险,他必定二话不说以身替之,何汐亭就算了,他还没那么博爱,当不成救苦救难的菩萨。
他正要赶人,就听一道较为年长的声音将他叫住。
“何昼月!你怎么跟你弟弟说话的!”何肆匆匆赶来,搀扶着何汐亭从地上站起。
好
歹是是自己的父亲,何昼月克制的没有顶嘴。
然而他有所收敛,何肆却是不肯:“汐亭还未结丹,受天罚雷刑必死无疑,现在不是追究过往恩怨的时候,你就一点手足之情都不讲吗?”
何昼月:“是我让他去偷的吗?”
何肆:“若不是你给他隐影,他哪有胆子去偷?若不是你招呼也不打直接收回隐影,他又怎么会被发现?!”
山上山下小几百年的岁月,何昼月从未听过这等理直气壮的埋怨,对无耻二字又有了全新的认识。
若他知道何汐亭拿隐影是去偷妖王的权杖,他怎么肯借出去?
何肆偏心何汐亭不假,可同为何家骨血,怎么能偏心到这种地步?
何昼月难以置信地看着何肆,哑声问道:“何汐亭是你的儿子,我便不是了吗?天罚雷刑他受不得,我便受得了吗?这百年来,我哪里对不起何家?”
何肆眼神有一瞬的躲闪,在目光触及到何汐亭后又坚定起来。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只要你替汐亭渡过此劫,日后何家不会少了你的那份。”何肆好言劝道,“昼月,汐亭是你的亲弟弟,难道你忍心看他去死吗?”
何昼月心底对亲情最后一丝念想倏地断掉。
百年前师尊劝他,他的执念可能只是一场泡影,可他一意孤行回了何家。
是他不该抱有奢望。
何昼月合上眼,暗自深吸一口气:“不必劝我。”
他转过身往殿中走,何肆还要跟,却被他唤人拦住。
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不敢忤逆清霁仙君,又不敢得罪何家家主,其中一个尴尬道:“何家主,您看,要不……”
何肆隔着人墙冲何昼月喊道:“你别忘了你要与盟主成亲,须得从何家老家北虞出发,全程应有我何家人作陪。”
何昼月头也不回,只淡淡道:“不必陪我,等我与方衍成亲,自会将名字从族谱中迁出。”
*
戌时过半,风雨果真应了何昼月的预感由天际袭来,重峦殿门窗未关,不多时,窗台边上就积了湿漉漉的小水滩,顺着凤凰尾羽纹路淅淅沥沥往下滴。
殿内只点了三盏小灯,偶尔被风那么一吹,何昼月原本就黯淡的影子更是快要沉入黑暗。
矮几上摆着块雕了“何”字的玉简,这是当年何肆亲自送他的何家凭证。
玉是好玉,晶莹剔透,价值连城,他怎么也顶着个何家长子的名头,凭证不至于寒酸。
他在人间百年,何肆好像总共也就送过他这么一件东西。
门扉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方衍顶雨而来,正将敞着的门替他关上。
何昼月冷淡道:“你也是来劝我的?”
方衍缓步走到榻边,挨着他坐下:“我刚听人说了下午发生的事,怕你难过。”
何昼月:“我能难过什么。”
正说着,手背骤不及防被方衍覆上。
被冷风吹了许久,何昼月连头发丝都冒着凉意,此刻被偏高的温度一碰,反倒生出些脚底踏实的错觉。
方衍:“毕竟你是真将何肆当做父亲。”
一阵沉默过后,何昼月脸上的疏离渐渐消散,像是卸下了防备般,露出恹恹的神色。
“我小时候经常听我娘讲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儒雅斯文,彬彬有礼,对我娘尤其疼爱,可惜天灾难躲,二人不得已才分离。
“我娘日复一日地告诉我,等我长大了就去找他,因为他一定在思念着我,可能他不太会表达,但没有父亲是不爱孩子的。
“我听我娘说了八年,直到她临死前还在想着要我找到他,让他替她立碑。”
这还是何昼月头一次讲起从前的事,而且说了这么多话。
方衍将他的手握得紧了些。
何昼月:“一开始他也会叫我同席用食,看起来是高兴的,直到那年世家比试,我在二十强的时候赢过何汐亭。”
何肆并不是不爱他,只是这点爱和何汐亭比起来太过渺小,几乎不用考虑便能被碾压的半分不剩。
而他竟对那微末的一点怀有过百年期待,实在是太高看自己。
“从前种种功劳苦劳我都未计较过,可不愿让何汐亭出事,便要拿我的命去抵吗……”
方衍声沉如夜,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等成亲后,就将名字从何家族谱
迁出,你不喜欢,就不回去。”
三盏小灯被吹灭其二,就着仅剩的那点亮光,何昼月直望向方衍的眼睛,想看到那潭深水最底处。
何昼月:“那你呢,方衍,你难道不想救何汐亭吗?”
方衍倾身拥上他:“你才是我即将成亲的道侣。”
想到二人成亲的原因,何昼月轻笑一声:“这修真界,挺没意思的。”
方衍眸中微沉,按着何昼月的脊背,半强迫地在他唇上落下长长一吻。
何昼月与方衍朝夕相伴的五十年里,是真心将这个人放在了极重要的位置,信任,依赖,计划未来。
哪怕知道一切都是场骗局,仍旧会习惯性沉浸在温暖的湖水里,继而再靠理智挣脱。
可他现在真的有些累了。
下山百年,所求皆虚妄。
就像是沙漠中的旅人找到瓶掺了□□的酒水,即将冻死在大雪中的冒险者面前陡然出现温暖木屋。
只此一刻,饮鸩止渴。
最后一盏灯也被吹进来的风雨浇灭。
天地间只余下水声。
何昼月脑中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不愿想。
在漫无边际的混沌里,他隐约听见方衍的声音:“我们成亲后就像以前一样过,好不好?”
他没有回答。
半晌后,方衍又问道:“昼月的师兄是谁?”
何昼月费力地睁开眼,不避不让地与方衍对视:“你爱过我吗?”
沉默的人换成了方衍。
雨仍在下。
*
处事厅。
闻剑笙还坐在上次来时的位置,就连椅子也是上次的太师椅,烹着热酒听落雨,鸦青色纱绣随风而动,好不自在闲适。
方衍踏进厅内,眼神从那壶浊酒上掠过:“你把我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闻剑笙也不看他,兀自满上两杯:“方大盟主去的太久,我实在无聊。”
方衍抿了一口。
有点烈,说不定何昼月会喜欢。
他道:“昼月心情不好,多替他梳理了会儿经脉。”
闻剑笙啧啧出声:“火灵根在这样凉的夜里梳理经脉,你倒是会哄。”
方衍
挑眉:“若你放弃继续寻人,何至于只能靠热酒。”
闻剑笙一噎,说起正事:“何汐亭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白色的雷光在天际一闪而过,透过天窗照亮了方衍沉着的半边脸,须臾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你应该明白,何汐亭不能死。”
闻剑笙:“何昼月不像是会答应的人。”
“何汐亭若出事,对他也没有好处。”方衍没来由的有些烦躁,想要皱眉又忍了下去,只从容道,“来日方长,等成亲后,我会补偿他。”
“补偿……”闻剑笙又为自己倒上杯热酒,目光缥缈地望向窗外无尽夜色,“人心最难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