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昼月上前半步将润元挡在身后,漠然道:“你来做什么?”
何汐亭从怀中掏出根柳枝状的事物,神情颇为惋惜:“这是平冈树百年长出一根的枝桠,可隐匿身形,却不想师兄发现得这样快,看来是没什么用。”
垣怆自第六十三代掌门上任后别的不说,三代下来护短和偏心之风是愈加兴盛,听何汐亭在这儿阴阳怪气,润元“呦”了声:“你跟那烂杈子的颜色倒是怪像的。”
何汐亭也不恼,只笑着问何昼月:“兄长向来克己守礼,哪儿来了这么个不积口德的师弟。”
何昼月脸色阴了下来:“你再说一遍。”
何汐亭还没见过何昼月这么有攻击性的样子,望着出鞘的流华,很有眼色的见好就收:“我此次前来是为向兄长借隐影一用。”
何昼月:“你要隐影做什么。”
何汐亭:“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了,兄长百年来都未曾暴露过回何家之前的经历,想必不愿意让盟主知道你与神医谷有关系吧?”
润元瞪大眼睛:“你这人也忒不要脸,偷听别人讲话还要以此作威胁?!”
“无巧不成书。”也不知是顾忌着何昼月的流华剑还是自以为胜券在握,这次何汐亭没跟润元计较,将平冈枝桠扔在地上后很是随意地拍了拍手,“谁让天都帮我呢,我本只是想看看平冈枝桠能在兄长这种修为的人面前撑多久,却刚好撞见了意料之外的事。”
“我说兄长哪里来的如此深厚的功底,原是神医谷……”
润元打断道:“我见清霁仙君亲切,又同为修士,叫声师兄怎么了,我的师兄多了去了。”
何汐亭:“我怎么看二位之间的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盟主怎么看,你觉得呢,兄长?”
流华剑脱手悬在半空,何昼月寒声道:“我觉得,只有活人才能说话……”
乌黑的云缓缓聚集,将天色遮得暗了下来,有风穿过重重凤凰木扬起何昼月玄色衣摆,银线绣的雷纹在仅剩的一丝天光下如化实质,翻涌中始终对着何汐亭。
出窍大能的怒火与威压让何汐亭本能的感到畏惧,须臾间嘴边已渗出点滴血迹。
人会趋利避害,换了平时他定会转身就跑,可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必须结丹。
只要能结丹……
何汐亭咬牙冷静下来:“兄长回何家是为了令堂吧,我记得兄长一直都想让父亲替令堂立碑,只要兄长愿意借我隐影,我会去劝父亲。”
何昼月不答,只冷眼看着何汐亭。
他就说何汐亭不会打无把握之仗,原来本是打算以此事做交易。
八岁之前,他是跟着母亲生活的,整日整日听母亲诉说对父亲的思念,直到母亲因病去世,他才被师尊捡去垣怆。
他和母亲生活的地方有个风俗,人死后要由爱人立碑,而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由父亲替她立碑。
他不懂母亲的执念,但母亲对何肆的执念他听了八年,哪怕过了百载春秋也始终横亘在他心头,所以他离开垣怆,想去看一看母亲日思夜念的是怎样一个人。
直白说,他很失望。
可他尊重母亲的遗愿,想让何肆替母亲立碑,所以为何家出生入死,只是何肆一拖再拖,总是不肯。
何肆最宠何汐亭,如果何汐亭出面……
流华剑回到识海,狂风骤停。
何昼月掏出隐影:“一月为期,届时无论你事成或否,我都会亲自收回它。”
何汐亭顾不得脸颊坠下的冷汗,尽量平稳的接过隐影:“多谢兄长。”
何昼月:“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不能说,什么必须做到。”
何汐亭:“兄长放心。”
眼看何汐亭带着隐影走远,润元愧疚地垮起脸:“是我不好。”
“何汐亭得了隐影,不会乱讲。”何昼月收回目光,带着润元往木屋内走,“说说继任大典吧,还顺利吗?”
润元强打起精神:“顺利得很,掌门师兄可英俊了,是那种能带领垣怆千秋万代的英俊。”
何昼月失笑:“那便好。”
润元:“对了,掌门师兄还向我问及你在仙盟过得怎么样。”
何昼月替润元倒茶的动作一顿,在茶水溢出杯面的那刻及时移开:“你怎么说的?”
润元冲他挤眉弄眼,似在讨要夸奖:“我
说你在仙盟衣食住行样样都好,和宿微宗主亦是恩爱非常。”
何昼月:“掌门师兄,有说什么吗?”
润元挠挠头:“掌门师兄说,‘嗯’。”
何昼月:“没了?”
润元:“没了。”
何昼月垂下眼,不知自己该作何感想,至少没让师兄再替他操心,已是值得庆祝的结果。
不怪润元什么都没看出来,哪怕是他做了方衍五十年的枕边人,不也是现在才有所察觉吗。
见他低落,润元拉过他的手岔开话题:“哎呀师兄你别想那么多,掌门师兄主动问及你说明还是惦记你的!快让我再给你探探脉象,咱们先把病治好。”
何昼月顺着问道:“你方才说找到治病的方法了?”
润元猛点头:“对,我翻遍垣怆医书,师兄异常发热是身体的排异反应。”
何昼月:“排异?”
润元:“也就是师兄体内有不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但是身体一时半会儿无法共存。”
何昼月皱起眉想了会儿:“我没感到体内有什么异物,最近也只有师尊与方衍为我渡入灵力,修补我下跌的修为,可以他们二人的境界,不至于把握不好这个度。”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只要能压制住发热,师兄便是因祸得福。”润元,“师兄天生神魂有恙,动手时爆发力强,但是若拖得久了就容易陷入劣势,可现在师兄再去试试,这个弱点绝对有所改善。”
何昼月没想到还有这等作用,心中也是高兴。
因神魂的原因,他动手时后续一直跟不上,若能解决,倒是件大喜事。
他问道:“发热能压制住吗?”
润元一拍胸脯:“能的。至于师兄体内的异物,就得靠师兄日后自己搜寻了。”
何昼月真诚道:“多谢。”
“咱们师兄弟间说什么谢!”润元,“对了,我不在这几天,那妖王有什么动静吗?和沓神门有没有关系?”
提及正事,两个人都严肃许多。
何昼月:“还不能确定,妖界不太平,封罪妖王之位不稳,来仙盟是为了找方衍帮忙,还有没有别的目的暂时不清楚,魔界那边
呢?”
润元:“师叔确已沉睡,魔界用和咱们垣怆一样的法子藏了起来,不过有逃窜的魔族在‘三不管’地界聚集,同门已经去查了。”
人魔二界的界限没有那么清楚,三不管地界就是这么一个归属模糊的地方,因靠魔界更近些,有一部分人会称之为“小魔界”,而在另外一部分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会认为它就是魔界本身。
最近沓神门的行动越来越频繁,背后之人堪称狂妄。
何昼月想到那日元清大殿上,沓神门派了个假的琅乙师前来挑衅,直言要方衍交出登天梯。
登天梯……
得想个办法,把幕后主使给钓出来。
*
月上中天。
清辉从两扇透明的天窗投进未点灯火的处事厅内,那张方衍专用的西海神木桌案对面一反常态的摆了张华贵的太师椅。
太师椅上坐了位姿容姣好,身穿鸦青色纱裙的妙龄女子,左脚脚腕处戴着个没有芯的铜铃,精细的纹路在月光下更显凛冽。
方衍声音平淡:“就连修真界排第一的情报组织,问南山都没查出来他的底细?”
女子摊手:“方盟主与之做了五十年的道侣,不也是一无所知。”
方衍:“闻剑笙,本君找你,不是听这些废话的。”
话中似含警告,说出来却不带什么怒气,更像是朋友间的普通聊天调侃。
闻剑笙悠悠道:“宿微宗主可以关注关注神医谷的那位医修,那人身份可不简单。”
喜庆的相貌在方衍脑海中闪过。
润元。
他记得这位医修,何昼月热症时不愿别人来看,唯独接受润元,而润元也当真治好了何昼月的病。
闻剑笙不说还好,现下这么一提,何昼月和润元走得是不是太近了些?
自从何昼月病好后成天往外面跑,说是调查沓神门,却此次都有润元跟着,这两人才认识多久?
润元看何昼月的眼神又是憧憬又是亲近,而何昼月那么冷的性子,竟也没反感。
加上何昼月在病中喊的那几句师兄……
他的小情人可谓越来越反常,甚至偶尔还会给他一种失控的错
觉。
方衍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案上:“魔界那边有消息吗?”
闻剑笙:“魔尊前段日子主动沉睡,如今魔界大门已闭,唯有‘小魔界’还有魔族的踪迹。”
方衍:“怪不得林深肯飞升,原是林幽陷入沉睡。既如此,就只能想办法将沓神门门主钓出来。”
闻剑笙:“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方衍向后靠在椅背上,半身都陷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神色不明道:“昼月跟了我五十多年,是时候给他一个名分了。”
闻剑笙蹙眉:“你打算跟何昼月成亲?”
方衍:“不错,妖族已入世,本盟主大婚,就看魔界给不给这个面子了。”
闻剑笙:“那你原来的计划呢?”
方衍没有立即回答。
图案凶神恶煞的香炉持续向外冒着烟气,在他抬头去看时,恰对上双狰狞的眼。
闻剑笙:“方衍,看在同为天选后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现在回头,尚还来得及。”
方衍淡淡道:“你还是多关心你那个宝贝弟弟吧,下次再带着我的人乱跑,别怪我替你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