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晏楚荣推门进屋,见顾七于桌前坐着。
“还在看什么?”
听到晏楚荣的话,顾七并未抬头,弯着腰细细看着“当时跟张王氏要名单,又让各郡守统计,怕的就是名单有误。如今看来,大体一致,倒也放心了。”
“看完把这个喝了。”晏楚荣将白瓷碗推到她面前,起身拿开灯罩,拨了拨灯芯。
较之前更亮了些。
顾七抬眼一扫,正看见眼前的碗,里面黑乎乎的。
她皱了皱眉“这又是什么?”
“安神汤。”晏楚荣坐了下来“喝了能好睡些。”
“哦,”顾七翻开上面一页,又垂头仔细核对起来。
半晌,她抬起头来,面色凝重“有三处对不上。”
“嗯?”
顾七将手中名单递了过去,伸长胳膊指着自己圈出的地方“比如这个周素萍,家在郢江郡临溪县,李景浩统计的时间,是十五年前三月中旬,可张大壮上面写的,是四月初。”
“莫不是记错了日子?”
顾七百思不得其解,下意识摇了摇头“若是一两日的偏差,记错情有可原。况其他日期都对得上,唯独这个,出了岔子。要么,是这周素萍的家人记错,要么,是当时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
“嗯。”晏楚荣细细思索,亦不得解,只好道“也许,是你把事情想复杂了。十五年前的事情,记错也实属正常。”
顾七掐了掐额头,叹道“也许吧。”
端起眼前的安神汤,喝了个干净。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晏楚荣将两份名单叠摞到一起,还了回去“明日便要出发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顾七点了点头,心不在焉道了声“好。”
晏楚荣拿起空碗,摸了摸她的头“睡吧,我走了。”
她始终坐在桌前,双眼直直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脑袋开始昏沉,眼皮开始打架
“咚!——咚,咚!”
听到打更声,顾七猛然惊醒!
这才发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
“关好门窗,小心火烛,三更天喽!”
打更人的声音将顾七从半梦半醒中拉了出来,她长叹口气,吹灭了灯,揉着眼睛朝床榻走去
翌日
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裴兄弟!起没起啊?快点收拾东西,咱们要出发了!”
“哦,来了!”顾七忙起身穿衣,打着哈欠走向正厅。
“论睡懒觉,可再没谁比得过裴兄弟了!”赵德勋笑着揽过顾七的肩“给你留了些包子,路上吃吧。”
顾七笑着应了声“谢了”,小心接过丫鬟递来的食盒。
小厮将众人行李悉数抬进马车,大箱子放在车尾,用粗麻绳紧紧勒着。
薛沛林站在府前,朝元哲浅鞠一躬“殿下,一路保重。”
元哲负手而立,微笑道“荼州,便辛苦薛大人多多照看了。”
顾七仰头望着府门前“刺史府”三个大字出神。
“裴启桓。”
“嗯?”顾七回过头来,看向元哲。
“走了。”
“哦。”她背上包袱,跟在元哲身后上了车。
顾七与元哲同乘一辆马车,后面跟着谢若泠和晏楚荣。
赵德勋则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贴在元哲马车右侧紧紧跟随。
见顾七频频打着哈欠,元哲问道“看起来很没精神,是昨夜没睡好?”
顾七放下手,憨笑起来“不瞒殿下。昨夜回房将张王氏和各郡守呈上的名单细细看了一番,不知不觉趴桌子上着了。”
“嗯。”
忽然,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顾七拎着食盒,窘得满脸通红!
“掀开帘子,在外面吃。”
“哦。”顾七将左侧帘打开,头伸了出去。背过手来抓着食盒中的小包子,一口一个塞进嘴里。将脸撑得浑圆,快速咀嚼着。
糟糕!噎住了!
顾七忙捶胸口,只觉喉咙干噎,一只手向背后探去,摸了许久都摸不到水囊。
唉,这可如何是好?
顾七暗暗后悔,不该吃得太急!
忽然,水囊自己“跑”到手上,顾七大喜,抓住水囊往喉咙灌了几口,总算将包子顺了下去!
“嗝——”
不自禁打了个嗝。
坐在里面的元哲不禁笑出声来。
若是寻常人,他恨不能一脚将人踹出去。
可换了顾七,却怎么都厌不起来。
顾七亦觉尴尬,好在头探在外面,别人看不到涨红的脸。
缓了许久,觉得不再尴尬,她缩回头来,稳稳坐好。
吱呀呀的马车声,似悠扬长曲,随行一路,不觉疲倦地弹唱着。
赵德勋骑着马,望着蓝天白云,大声道“今天天气不错啊!裴兄弟,要不要出来晒晒太阳?”
顾七双眼放光,撅着腚探过身去,想掀开元哲右侧的帘子。
还未碰到,便被元哲一只大手拦腰截住,将她箍在座上。
“本王有事同他讲,你走远些。”
“好。”赵德勋双腿朝马肚子一夹,马儿快跑起来。
不一会便拉开了十几丈的距离。
顾七呆坐,大气不敢出。
“裴启桓。”
“啊?”
元哲往角落里挪了挪,拍了拍自己的腿“算你祖上有德,本王身子借你一用。躺下罢。”
“啊?”顾七一脸茫然。
元哲有些不耐烦,冷着脸解释道“本王有话问你,待你睡够了再说。”
顾七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随后又如拨浪鼓般疯狂摇头“不了不了,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臣靠着眯会就好了!”
“你——”
没等元哲说,顾七抱臂往后一靠,将头撇向一边,闭紧双眼不再动弹。
见她如此,元哲不好强求。
只觉心里燥得慌,怎么待着都不舒服。
他抄起水囊,灌了两口水,方静了下来。
过后,听到细细鼾声。
想来是睡着了。
元哲将外衫脱下,凑上去小心盖在顾七身上。
她蜷缩着身子,呼吸声时而清浅时而沉重,眉头轻轻皱着。
元哲抬手托住顾七的头,将她缓缓放到自己怀中。
身体得到舒展,微蹙的眉也慢慢散开。
一股淡淡沉香钻入鼻中,令人心安。
她咂了咂嘴,头向怀中扎的更深了些。
元哲垂眼看着,恐怕惊醒了她,连呼吸都放得极为缓慢。
点点红润映在苍白的脸上,好似羞涩的姑娘。
喉结滚动,薄唇抖了两番。
他盯着顾七,不自觉探过头去
唇瓣触到鼻尖,似触电般抬起头来!
瞬间红了脸!
忽觉脑袋发胀,心神不宁!
“殿下!”
一声呼喊,将二人惊醒!
赵德勋敲了敲车棚,问道“走了大半日了,可要休息啊?”
“赵德勋!我可被你吓得不轻!”顾七抚着胸口,大口吸气。
赵德勋搔了搔头,不解道“你怎么会吓一跳?不是跟殿下说事情呢么?”
顾七白了一眼,转过头见元哲似丢魂般,傻愣愣坐着。
“没事吧殿下?”顾七只当他同自己一样受惊,赶忙凑上去,抬手抚着元哲的胸口“殿下?殿下?”
猛地!
元哲抓住顾七的手!
双眼睁大!脖颈上的青筋暴起!
顾七还从未见过元哲这般模样,犹如红着眼吃人的野兽!
似是在同什么做着抗争,元哲双唇紧闭,浑身开始发颤!
直到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浸透衣衫。
他恢复神色,缓缓闭上眼“休息半个时辰。”
顾七慌张下了车,跑出几丈远。
赵德勋不明所以,掀开帘看向元哲“殿下,没事吧?”
元哲长舒口气,淡淡道了声“无事。”
赵德勋转身凑到顾七跟前“对不住。”
“说什么呢。”顾七笑着捶了他一拳。
远远见晏楚荣和谢若泠下了车,晏楚荣冷着脸快步走着,谢若泠紧跟身后喋喋不休。
“真是奇怪,你和殿下奇怪,晏大夫和谢若泠奇怪。”赵德勋抓了抓脸,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你为何要跟着我?”
晏楚荣走到小溪边,猛地停住脚,转过身来。
谢若泠驻足笑道“我只是想了解你,何必这样剑拔弩张呢?”
“是晏某做了什么惹谢小姐不快?”
谢若泠抱住身体,惊道“你怎知我是女子?”
晏楚荣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到底跟着我作甚?”
“我喜欢你啊!”
晏楚荣面露惊讶“你我素不相识,何来喜欢?”
谢若泠倒不扭捏,大方笑了起来“怎会素不相识呢!前几日,不是在那妇人家中见过?”
“只一面,就喜欢晏某?”
“一眼就够。”谢若泠抱着佩剑,垂头笑了。
尔后抬起头来,冲晏楚荣道“我不是玩笑。我喜欢你,打眼看你就满心欢喜。”
看谢若泠眼中透着坚定,晏楚荣皱了皱眉。
他后撤一步,朝谢若泠深鞠一躬“能得小姐青睐,本是晏某之幸,可”
“你不必说!”谢若泠径直拦下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却依旧咧嘴笑着“我又不是什么土霸王,喜欢你便要强取豪夺!我只怕将来留在青州,再无缘向你表述心事,若你无意,我绝不纠缠!”
“哦。”晏楚荣转身欲走。
“就这样?”
晏楚荣回过头来,冷淡道“不然呢?”
“你还真是冷漠。”
谢若泠嘟囔一句,险些掉下泪来。
自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从未有人违逆过她的意愿。
她望着晏楚荣离开的背影,沮丧地撇了撇嘴,眼泪终是落了下来,与坑洼处的水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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