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
宋清瑶正站在元承熙面前,絮叨着今日柳府的事。
宋廉坐在旁边喝茶,眼神时不时瞥向元承熙。
“这么说,你到柳府并未见到戎狄?”
听到元承熙的问话,宋清瑶摆了摆手道“没有啊。戎将军不是早就回青州了吗?倒是哲王殿下说”
“说什么?”
“说伤已痊愈,这两天准备辞行回青州。”
元承熙皱眉冷脸,一言不发。
宋廉起身道“若无陛下御召,戎将军是不敢擅自回都的。许是他们人群中,有身形像戎将军的,被人认错,才传出这些误会来。”
元承熙半信半疑,却如何也理不出头绪,皱着眉头挥了挥手。
宋廉见状,轻声道了句“臣告退。”带着宋清瑶出了御书房。
话回到筑邸小院,顾七将药炉搬入屋中,手持一把蒲扇开始煎药。
“殿下,您熬的这是什么药?您受伤了?还是哪里不舒服?您去看太医了?太医怎么说的?”顾七狗腿般侍奉着,元哲却好似并不受用。
“你有点烦。”
“哦呵呵呵,是么。”顾七识相地闭了嘴。
待元哲喝下汤药,顾七又习惯地递出了手中的蜜饯。他摆了摆手,并未接过。
顾七见他双颊泛红,双眼无神,呈现困倦之态,像是随时要睡着一般。
“殿下,时候也不早了,睡吧。”
元哲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缓缓起身。见他走路不稳,顾七忙上前扶他到床上躺下,脱下他的靴袜与外衫,盖上了床上的厚被子。
一阵收拾后,顾七躺在了外间榻上,望了一眼窗外,灯笼所照之处,泛着莹莹白光,照不到的地方漆黑一片。
翌日清晨,顾七早早起来,扫了扫院中积雪。
热水烧好,顾七倒入盆中端进屋,元哲也已起身,径直走去洗漱。
顾七则走到里间帮他收拾被褥。忽然发现被子一角,留下了一片“水渍”。
难道他昨天晚上,流口水了?
“你在笑什么?”不知何时,元哲已洗漱完毕,转过身问道。
“没事。”顾七转过头将被子叠好。
“皇上驾到——”
外面传来卫礼的声音,二人转头看向外面,顾七还在愣神,元哲已经冲出了屋。
待顾七反应过来,元承熙已走到屋中,卫礼在外面候着。
顾七紧走两步,跪了下来“陛下万安。”
“裴卿起来吧。”元承熙坐在桌前看着元哲“皇叔的伤可痊愈了?”
“托陛下的福,臣已无碍。”元哲冲顾七使了个眼色,顾七忙上前给元承熙沏茶。
元哲径直坐在了另一边,用手敲了敲桌子。
顾七会意,也给元哲添了一盏。
元承熙见状,浅笑一声,并未饮茶。
“裴卿好歹是翰林学士,总这么伺候皇叔恐有不妥。不如将他调回翰林院,朕再安排几个得力的丫鬟伺候你。”
“不必了,”元哲放下茶盏,目视前方“臣既已痊愈,也该回青州了。”
“为何如此匆忙?”
“边疆战事吃紧,戎狄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本来今日打算去找陛下汇报此事,想不到陛下竟先过来了。”
元承熙盯着元哲刚放下的茶盏,淡淡说道“皇叔如何知道,边疆战事吃紧?朕最近并未得到边疆奏报。”
元哲一顿,稍稍侧过脸,看向元承熙。
元承熙却是直接抬头,直愣愣地盯着元哲。
僵持片刻,元哲将头转回,闭上眼,沉了口气“陛下可还记得,三国时期汉丞相北上伐魏之前,所上书的表文?”
元承熙也转过头,看向前方,右手覆在茶盏上面“朕知道皇叔要说什么。”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有些事,臣以为陛下明白。”
顾七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轻抬眼看向元承熙,他抬手覆在茶盏上,热气从指缝中散出。骨节凸出,印得手更加发白。
顾七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元承熙的脸上,居然再现了元哲那种阴狠的表情,让自己不由得想起那晚射杀的情景,后背一阵发凉。
尔后,元承熙缓缓松开手,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最后完全咧开嘴笑道“皇叔误会朕了!”
元哲再转过头,见到元承熙讨好的表情,皱了皱眉。
“皇叔戍边十余载,少有回都过年的机会。如今年关将至,何不趁着此次养伤,让咱们叔侄好好团聚一番。待来年开春再回青州也不迟!”
元哲并未答话,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元承熙见他没接话,又探过身子道“过两日便是郑太妃的忌日,难得回来,不去看看么?”
郑太妃?
顾七心下一惊,李冒曾提过郑太妃。
赵夫人是郑太妃
哎呀,死活想不起当日李冒说的话了!
顾七不由得懊恼起来。
抬眼看向元哲,他的眼圈有些泛红,攥佩玉的手越来越紧。
许久,元哲吐出一句“好。”
元承熙露出满意的笑容,站起身来,冲顾七说道“裴卿,这段时间,还得辛苦你照顾皇叔了。”
“是,陛下。”顾七弯下腰应承着,跟着送元承熙出了院。
当顾七再回到屋内,元哲站在原地未动,整个人阴沉沉的。
顾七不明所以,也不敢贸然招惹,只好去榻上收拾东西。
元哲冷眼盯着顾七“没有什么要问的么?”
“殿下的事,与臣无关。”
“是么?”
身后再也没传来别的话,顾七却不敢轻举妄动。
一只手轻落在自己的脖颈上,透着刺骨的凉。
“殿下这是做什么?”顾七强忍胆怯,喉咙发出的声音却微微发颤。
元哲在身后,顾七虽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到了他的冷笑“本王好像说过,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手上的力度加大,被掐到喘不上气。
“臣不太明白殿下的意思。”
元哲“哼”的一声,松开了手。
吸进一口凉气,咳了起来,带着胸腔一阵刺痛。
待缓过神来,转过身,元哲又坐回了刚刚的位子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昨日去见过陛下了?”
果然!
怪不得宋廉不让插手他们叔侄的事情,看来元哲在元承熙身边,插了不少眼线。
顾七看了元哲一眼,见他脸上透着笃定。
若抵死不认,怕是再也没有接近元哲的机会,甚至命都要没了。
想到这里,顾七挺起腰杆,赌了一把“是。”
“你倒是坦诚。”
“殿下不是一直在试探臣么?”顾七看着他的眼睛,大着胆子说道。
元哲不怒反笑“本王应该杀了你。”
顾七微笑回应“若臣他日命丧,恐怕最脱不了干系的,便是哲王殿下吧?”
“你若死于意外,与本王何干?”
“陛下恐不会这么想。”
“那本王可要祝你,长命百岁了,还希望裴大人,照顾好自己才是。”
话毕,元哲起身朝卧室走去。
顾七喘了口气,瘫坐下来,手心攥出了汗。
不一会,元哲换了一身衣服走了出来。
“殿下这是要去哪?”顾七见他系大氅,踉跄起身问道。
“出去一趟。”
顾七忍痛走了过去,用身体堵住门口“殿下伤刚好,还是不要随意外出走动。如果非要出去,不妨带上臣,一路上也好护殿下周全。”
本以为,元哲会发火,却没想到他一脸平静,似乎并未恼怒。
“裴大人受了伤,如何护本王周全?”
顾七哑口无言,却依旧站在原地。
元哲见状,扯起嘴角笑道“你若不累,就跟着吧。”
顾七快速换了外衫,披上淡青色披风,跟在他后面出了宫。
“殿下,不能坐马车吗?”
顾七站在地上,仰头望着马背上的元哲。
“本王不喜欢坐车。”
顾七险些破口大骂,可这人是元哲,只能强忍怒气,挂起虚伪的笑。
罢了,自己朝着另一匹走去。
元哲看着顾七脚踝上的伤“你这脚,怕是上马不方便吧?”
不咸不淡的话,让顾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殿下费心了,臣已无碍。”
本想逞能上马,脚踝传过来的疼痛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元哲总算止了笑,骑马过来道“上来吧。”
见他伸手,顾七搭了过去,坐在元哲怀中。
临走之时,分明看见宫门口的守卫在憋笑。
“殿下今日若有气,不妨痛痛快快发出来。”
“本王并未生气。”
顾七尽量与他保持距离,却总是从马鞍上往下滑,最终还是靠着他的身体。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很淡,的确不像是心存怒气的样子。
“你是他提拔上来的人,自然不会对我有多忠心。”
顾七笑道“为人臣子,忠于君王乃是本分。殿下难道不是?”
他并未回答,而是扔出另一个问题“听裴大人的意思,你是忠于陛下,并非是元承熙?”
顾七登时噎住,不知如何作答。
元哲压低身子,凑了上来“如果陛下知道,我们走的如此亲近,又该如何待你?”
顾七直接语塞,开始后悔跟他出来。
待稳住慌乱,心中也有了答案。
“吾等草芥,不过是权谋之争中,随意丢弃的棋子。若陛下当真存了疑,臣也只能以死明鉴。”
许是没有料到,顾七会这样说。
过了许久,元哲都没有接话。
顾七也沉默下来。
这番回答,到底是说给元哲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已经无法辨识了。
最终,马儿在府门前停下,两个看门小厮上前牵住马匹。
下马前,元哲在顾七耳边说了一句“自古人心难测,忠奸更是难辨。裴启桓,若你是忠,自此本王护你;若你是奸,也该知道本王的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