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会历史书，楪茂哈切连连，卷着被子，将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
房间虽长久没人居住，但胜在干净，楪茂轻松入眠，很快屋里只剩均匀的呼吸声。
言峰绮礼打开地下室的门锁，走过长长的阶梯，越接近地底，血腥和腐朽的气味愈发浓郁，推开最终那扇门，里面是个酒窖，他私藏的葡萄酒整齐摆放在酒架上，而酒窖中央的沙发上，一个身影躺在那，白色的毛领大衣随意敞开，黑色的t恤和长裤包裹着重塑而来的强壮身躯。
最惹眼的是一头黄金般的发，脖子上那串复古的项链由黄金、青金石、红玉髓组成，楔形文字构成月桂叶的纹路。
“吉尔伽美什，英雄王。”言峰绮礼站在沙发面前，俯视那个懒散的英灵。
假寐的英雄王睁开一只眼，慵懒询问：“怎么了绮礼，这种时候叫醒本王，若是值得的事，本王到可以原谅你的唐突。”
“一只美丽的迷途羔羊，可以作为你重塑身躯的养料。”
吉尔伽美什不在乎什么养料。
在受肉之时，他已经吞噬了很多事物，魔力充沛足够他目前使用所需。
美丽的羔羊？
吉尔伽美什咧嘴，嘲笑起对方的恶趣味。
即便言峰绮礼面无表情，他依然能猜出对方的想法。眼前这个虔诚的神父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对方感受不到人类肤浅于外边的美丽，只对“灵魂的光辉”感兴趣。
让他亲手毁灭一个美丽的生灵，无疑可以令绮礼愉悦。
“本王勉为其难看一眼吧。”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吉尔伽美什化为流光消失在原地。
以灵体形态穿过教会宽敞但过分僻静的庭院，吉尔伽美什千年前是王，早已习惯被侍奉，奈何言峰绮礼喜静，这里除了自己就是这个板着脸的神父，偶尔来点外人，他都会顺路来看看，权当散步兜风。
从教会客房的走廊窗户穿入，吉尔伽美什凝视面前紧闭的门扉，能感觉到里面有生物均匀的呼吸，对方身体中蕴含着丰饶的力量，这种醇厚悠远的灵力没有千百年沉淀无法积累如此，吉尔猜测，对方是个神裔的混血后代，或者
传承达到五代以上的魔术师。
无论哪一种，确实都是不错的养料。
惬意的英雄王无声穿过门扉，右手召唤一柄剑，打算直接弄死对方，省的到时候现场惨烈不好收拾。
他看到了安眠的楪茂，对方姿态标准仰面而卧，双手交叠抱于胸前，白皙的面庞恬淡安静。
“这……”
吉尔感觉到自身神性受到触动，遗传自天神母亲的血脉在目视楪茂的那一瞬间沸腾起来，他抬手捂住双眼，再睁眼时，面前依然是客房那扇平凡的门扉。
不是魔术师，不是神裔那种混血的后代。
吉尔伽美什的形体在那一刻凝聚，他面色凝重握住门把手，轻松拧动，推开了门扉。
实体的英雄王无声走入房间，重复的行为让他怀疑自己究竟是在睡梦里还是现实。
雪白的床占据大半房间，吉尔伽美什凝神望去，床上什么都没有，散乱的被褥昭示曾经有人在这睡过。
身后有人。
吉尔惊觉，然而，一双手覆盖了他的双眼。
“不可直视。”
少年清冽的嗓音打破了沉默。
“你的身躯十分脆弱，却有三分之二的神格，灵感太高了，直视我对你不利。”
听完这句话，吉尔伽美什只觉得眼前的空间有了雪花点般的杂讯，待再回过神，他发现自己仍然站在酒窖中。
言峰绮礼奇怪于对方化形而去，却又出现在原地的举动，询问：“为何回来了”
墙壁上的石英钟，昭示仅仅过去10秒。
这点时间根本不够英灵吞噬一个人。
“绮礼啊，”吉尔伽美什面容渐渐浮现了狰狞“你招了什么东西进来？”
言峰绮礼取出了黑键，这是圣堂教会的驱魔武器，对灵性干涉极强。
他一开始也奇怪，缺少常人情绪和感官的他，为何会觉得楪茂美丽。如今看来，他是感受到对方的灵性光辉，因而有了美丽的意识，事实上，他可能都没有记住楪茂的容貌。
不属于常人范畴的灵性存在，按照吉尔伽美什的说法，那应该是一个神明。
“宣告——
我既灭杀，我亦创生。我
既伤害我亦济世。无一人得逃离我手，无一人不收我眼底。
回归尘土吧。”
吟唱教会最高等的对灵魔术祝词，绮礼的黑键破空而出，直接刺向床上的人。
楪茂没想到，上半场送走一个半神后，下半场神父居然亲自出马来驱逐他了。
这算什么，打了别人从者，御主亲自下凡削人？
看你言峰绮礼冷酷沉默的样子，原来是个暴躁老哥啊！
扛着刀躲开黑键，楪茂看着窗外的大雨，纠结片刻，开放了问答游戏的空间。
圣堂区域没有别人，能算得上高智慧物种的，就楪茂、言峰绮礼和吉尔伽美什三个。
勉强凑够了游戏开始的一桌人数。
本在酒窖里思考神/人生的吉尔伽美什再度被拉入梦境空间，看到眼前紫色大衣手握武器的神父，以及抱着刀具却不会用的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人形生物，陷入沉默。
本想回避下思考一阵神生，你们又拉我过来是做什么？？
言峰绮礼并没有因为场地换了而停止，举起黑键又要砍人，楪茂抬手止住，严肃道：“梦里你杀我千百次我也仍旧会存活，别白费力气。”
梦中一切物理攻击会无效化，施加于精神体的伤害才是实打实的，不过楪茂不打算告诉对方这个小知识。
近战型神父终于停止了攻击，而楪茂感觉，这原因大概率是因为梦里没法真的砍死人，然后欣赏灵魂毁灭的美丽。
杀戮的乐趣消失了，那还杀个毛线。
感叹对方心性的扭曲，楪茂清清嗓子，从兜里取出一枚100円硬币，面前幻化出千字纸。
“这里是属于我的权限空间，”楪茂简单介绍了这片回收来的梦境，质问眼前的一对“你们为何攻击我？请给予合理解释。”
吉尔伽美什依然没有直视楪茂，他看的是脚下如冰面般的黑色阴影，上面倒映着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形，面庞有些模糊，隐约能辨认秀气的轮廓，还有一双绿眼睛。
楪茂对于神明类存在天生有些好感，以至于在接触吉尔伽美什后，很自然地送对方一个梦中梦，一来是恫吓，二来是提醒他不要直视自己
。至于神父，看样子是他教唆半神来杀自己的。
好心的神父不存在的，只有个切开黑的暴力神父。
吉尔伽美什沉默不语，言峰绮礼将黑键拢入袖中，硬朗的面庞恢复常色，极为平静：“我拒绝回答。”
楪茂淡笑：“根据规则，所问皆须有果，你既然拒绝，那么开启惩罚机制。”
空间之主即遵循着游戏的规则，又灵巧使用着规则，作为主宰存在，墨发少年抬起右手，言峰绮礼脚下的黑色薄雾逐渐腾起，萦绕在其身侧，迅速构成一块标准的长方体结界。仿佛黑色透明玻璃的界面隔绝了言峰绮礼，后者蹙眉，单手甩出黑键，短刀撞击在结界表面，瞬间断裂消失。
“规则加一，此地物理攻击对惩罚结界无效。”
少年眼神渐冷，口吻决绝下令。
言峰绮礼的八极拳水准登峰，可以一拳击断千年树龄的银杏。
然而，在空间铁律约束下，这些现实世界几乎可以称之为外挂的本领统统无效。
赤红的烈焰在方形结界中腾起，宛若游龙慢慢舔噬了其中的人影，结界断绝了人声，吉尔伽美什面色铁青看着言峰绮礼化为齑粉毁灭，他想起了第一次见楪茂时，那种浑身血液沸腾的感觉。
这位存在的本体是【火焰】，如果他那时候多看一会，下场会和现在的绮礼一样。
经历烈火灼烧而亡的痛苦，言峰绮礼再次睁开眼，他看见自己跪坐在纯黑的空间，大口喘息，额前全是冷汗。
缓缓抬头，他看见墨发的少年依然端立于前方，绿眸中无悲无喜，安静凝视着重归完整的自己。
“回答我，为何攻击我？”少年口吻淡漠，似乎已不愿再重复第三遍。
亵渎神灵者将被施以火刑。
言峰绮礼忽然就有了这样一个念头，刚经历炼狱的他已然脱力，沉默片刻，神父低声回答：“为享有愉悦。”
能够目睹一个美丽生灵的消亡，欣赏他寂灭瞬间绽放的灵魂光华。
这对绮礼来说是至高的享受。
“判定真实。”
楪茂读完此轮结论，再度发问：“现在由你提问。”
“我吗？
”
言峰绮礼竟有受宠若惊的感觉。
眼前这位居然如此讲究规则秩序，真不像个一言不合就烧死别人的神。
言峰绮礼思考许久，最后问道：“如何让我得到极致的愉悦。”
“你想得到极致的愉悦？”楪茂踱步上前，周身笼罩神性的光辉，他轻抬起右手掌心按在言峰绮礼的额头。
楪茂的神格拥有千年的时光。
这千年时间，他可以观看凡人的生命轮回，朝生夕灭，倾听不同人的祈祷。
他记录了很多瞬间。
婴孩出世，第一次从挣脱子宫观赏到世界；
久旱大地，第一次承接天降的甘霖雨露；
战火平息，和平安宁时的一口热面包；
幼鸟归巢、少年情愫、情人缠绵、颐养天年……
人间的欢愉太多太多，从出生到死亡，从植物到动物，这不是语言能简单描述的东西，楪茂选择给绮礼看，看下所有自己所能够体会到愉悦的事。
然而，人脑的承载力是有限的。
很快，言峰绮礼的身体开始颤抖，生理的泪水不断从眼眶涌出。
如何形容这种感觉，是目盲者第一次看到色彩斑斓的世界，失聪者第一次听见虫鸣鸟叫。
吉尔伽美什无法出声制止，纯粹的千年神格和他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再强调三分之二的神格，那也不是正神。
“你不能再看了。”楪茂适时收手，“感觉如何？”
“感谢您……”
神父面露满足，他俯下身，虔诚轻吻对方的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