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陵一手扶上额头,踉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原本腮颊上酒晕一样的润色,如花褪残红,一点点枯萎消却,到最后呈递出一张蜡白的脸。两瓣紧紧抿着的唇,亦随之绷成一条黯灰的线,整个人都透着颓丧之气。
见状,李景行笑容愈发灿烂,又接着说道。
“阳羡生于是决定,以李氏为靶,杀一儆百,整顿门阀士族。但他对母亲有所顾及,只李氏一族不足为虑,可若牵扯到王氏,两家一旦同仇敌忾,境况便大不相同。”
“王氏一族,不仅在南齐,更在西夷和东坞有很大一派势力。而阳羡生的两个师兄,寒山邑和月阑珊,分别镇守其余两国。如果得知了这个消息,届时定会从中谋划,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隐山派历代下山的三人,世人只知他们心怀苍生,更有经世之才、救世之能,故而无不将其奉若神明。却不知,实际上,他们彼此之间互为对手。这般劳心劳力、心甘情愿的付出,亦是以江山做码,争夺下一任的山主之位。
隐山派的山主唯择一人尔,要接任这个位子,需得同时做成三件事改天下之格局,佐贤德之主君,得万众之民心。
不同于如今阳羡生,月阑珊,寒山邑去往南齐、西夷、东坞三国,各为其主。彼时,天下尚未三分,九州四海,尽归于大齐统一。那时的三人鸩摩罗什,舍兰迦叶,呼揭婆诃授命下山辅佐齐天子。
只是,做为入门最晚的小师弟,鸩摩罗什却和两位师兄的意见相左。
他认定天下大势,合久必分。
大齐历经几百年时间,先祖打下的基业,因后辈子孙的贪图享乐,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被漠北及边境小国吞了不少。王朝内部腐朽不堪,贵族之上,达官皇亲奢靡攀比之风盛行。贵族之下,赋税徭役繁重,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更有附属藩国,岁岁朝贡,只增不减…
天子年幼,外戚同宦官把持朝政,一手遮天。致使内外皆苦不堪言,上上下下怨声四起。繁华表象之下,即是濒危垂亡的大厦坍倾。
鸩摩罗什由此选定的道路是覆旧换新。
舍兰迦叶和呼揭婆诃则觉得,大齐尚可挽救。
他们不是没想过小师弟所说的,可遍寻八荒,都找不出合适的新王人选。且,即便他们肯花时间、花心思去培养一个少主出来,也肯舌灿莲花,游说毗邻的列国,但该怎样组建一支精锐的军队呢?此外,还有太多的问题要谋算。
无论怎么看来,只要耐心地一一将大齐存在的弊端摘除,挽救总是比颠覆要容易一些。
三人就此分道扬镳。
舍兰迦叶和呼揭婆诃因目标一致,面对大齐内忧外患的局势,遂暂时结盟。决定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二人再一决胜负。
他们认定鸩摩罗什必输无疑,是以,压根没有留意他的动作。
直到六年后,三路兵马浩浩汤汤,自汜水关、伊阙关、紫荆关,万军齐下,一点来不及防备,大齐便被一举攻破,一分为三。舍兰迦叶和呼揭婆诃才知道,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鸩摩罗什救了三个人,因打了败仗被发配至漠北的少‖将‖军东宫澜,因直言不讳遭贬斥为奴、并受黥刑之辱的兰台令叶重言,以及父母双亡,因自小落水,发烧坏了脑袋的逍遥王元枕书。
这三人分别成了西夷,东坞,南齐的开国帝君,一直延续至今。
其后不过须臾百年时光,隐山派再度差遣三人下山。此番他们的目的却是分久必合,三国之中择一国重新统天下。
起先,阳羡生惦念着王氏在三国之内的势力,不敢冒然对李氏动手。
李兰陵几乎已能猜到接下来都发生了什么,心口兀尔一阵绞痛,像要呕出什么。瞳仁溃散地放大,他重重地喘息着,喉咙里跟着发出一声又一声支离古怪的闷哼,好一会儿呼吸才逐渐平复。
李兰陵抬眸,看向前方的李景行,起了浓重的杀意。
透过银烛台的柱壁,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凶光毕露,像要扑上去把人撕个粉碎。李景行灰眸微闪,面上仍平淡如故,继续冷静地向李兰陵陈述着真相。仔细听来,他的语气里,甚至还多了几分愉悦。
“所以,为防万一,阳羡生搜集了父亲诸多恶迹斑斑的行径,原意是打算同母亲交涉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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