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像是旱地里响起了炸雷。殿里的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无比的惊惶。
国朝百年,何曾有过如此大的叛乱之祸?
读过一些书的秉笔太监们,甚至忍不住想起前盛朝末年。当时一派末世沉暮景象,才有了席卷数省,名城接连失陷的局面。最后才有了甲申之变,国破朝灭。
难道又到了末世沉暮?
几个人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连忙把这个该死的念头从脑海里驱走。
正弘帝死死地看着急报里的文字,仿佛那上面每一个字都会动,能够把江宁城失陷的情景活灵活现地演示在眼前。
可是这一个个文字,在眼前不停地晃动着,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团团缠绕在一起的毒蛇。
正弘帝猛地一惊,手里的急报丢到了龙案上。他扫了一圈,指了指其中一位秉笔太监周年安。
“你读!”
“遵旨!”周年安强压着心头的惊慌,接过那份急报,站在阶陛前,朗声念了起来。
“上月二十九日拂晓,叛军发力攻城,募得死士三千,猛攻太平门外的钟山。钟山守军一触即溃,守将陈尧石化装成脚夫,混在乱军中逃走。钟山失守后,叛军将上百门火炮抬上山岗,对准城里日夜轰击。同时暗挖地道,直通城墙。”
陈尧石可是安国公的侄子,被武勋世家吹捧为新一代名将。现在原形毕露,原来真是一代名浆,浆糊的浆。
“本月初五正午,叛军在地道里埋下炸药,把太平门左侧一段城墙轰塌二十余丈。叛军从缺口一拥而入,江宁守军慌成一团,全线溃败。”
“钟阜门和仪凤门守军,夺门而出,直奔江岸。为了抢船上岸,居然兵戈相加,互相厮杀。等到叛军赶至,仅少数守军浮船逃生。”
急报是内班司探子写的,文采没有,却写得极为详细。
“叛军入太平门后,先取行宫、国子监、粮仓和武库。此前城中百姓已经撤离大半,余下小部分与守军在街面巷道上狼奔豕突,慌不择路。宣抚司参军程子儒与江南臬台陈启连,突然反水,率领家仆随从,强行扣押覃徽凤、李浩、王典林、赵禹霖、孙达道等留守官员,意图降贼。”
覃北斗脸色如死灰,浑身微微颤抖。他双手哆嗦着除去自己的乌纱帽,跪倒在地上,俯身听候处置。
陈启连是他亲家,一手保举出来的。现在居然通贼降敌,覃北斗怎么也逃不离干系。何况他儿子覃徽凤身为金陵留后兼江宁府尹,现在江宁城失陷,当负起首责,他一样逃不离干系。
正弘帝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太阳穴的青筋在内外鼓动着。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龙椅两边的护手龙头,骨节捏得发白。
“李浩誓死不从,一头碰死在衙门院子里的假山上。而留后府的护卫也察觉到不对,突然杀入,现场一片混乱。覃徽凤、赵禹霖和孙道达被护卫们趁乱救出,从神策门出城,潜入玄武湖隐匿。等到入夜才逃至江边,上了左路水师接应的船,逃出生天。”
“只是途中遇到叛军,覃徽凤、赵禹霖、孙道达三位大人都受了伤,上了船后,孙大人伤重不治,身故了。陈启连、程子儒裹挟着王典林等宣抚司、留后府数十位官员,降了贼军。”
周年安念完后,发现这急报是一份两张,下面还有一张。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殿里所有人的脸,都是一个色,仿佛寒冬腊月屋外冻住了的猪脸肉。
他悄悄看向周吉祥,心里在疾呼着,干爹哦,我的亲爹啊,为了巴结你,我可是改名换姓,才叫的周年安。你千万要救救干儿子我啊!
可是周吉祥现在自己都还在寻思着方法,好把自己从这越来越腥臭难闻的坑里脱身出来,那里还顾得上他。
周年安找不到救命稻草,惶惶不安时,听到黄敬咳嗽了一声,浑身一个激灵,马上又开始念道。
“另据江都急报,驻瓜州的守备营降敌。他们把原本扣押在瓜州的两百多艘船只,悉数开到南岸,投效了贼军。叛贼得了这两百多艘船只,趁夜抢渡。等到左路水师赶到时,叛军已经运送了两万余人到瓜州,并逆运河北上。”
“消息传到江都,城中大乱,富商贵门纷纷出城逃避。宣抚司行辕时在瘦西湖,众人皆在岸上各处玩耍。闻到敌讯,纷纷奔逃上船。慌不择路之下,广安王被人挤下水去。等到众人将其救上,已经已经已经身故。”
正弘帝猛烈地咳嗽起来,黄敬连忙上前,一边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一边递过去一方手帕。
正弘帝捂在手帕里咳嗽了近半刻钟,终于慢慢缓和下来。任世恩递过去一杯参茶,正弘帝缓缓地喝了几口后,摇了摇头,靠着龙椅上微眯着眼睛喘着粗气。
黄敬展开手里的手帕,脸色大变。他在正弘帝和其它人都看不到的角度,把手帕展示给任世恩看。
看到上面全是黑色的血迹,任世恩脸上的肌肉抖动不已。他最后还是微微地摇了摇头,示意黄敬不要声张。
任世恩转过身来,用不大但殿里都听得到声音说道:“皇上心神憔悴,累了。覃大人,你先回府去吧。等皇上缓过劲,跟诸位大人商议过,再听候处置吧。”
覃北斗连磕了三个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蹒跚地向殿外走去,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洪老先生,你是内阁首辅,总得定个主意出来,先把危急应付过去。叛军现在不仅打下了江宁,糜烂了江南。还打过了江北,要是蔓延开来,那可如何是好?”
任世恩继续说道。
洪中贯看向陈可法和汪中岛,这两人的目光躲躲闪闪,知道不仅心绪不宁,更加胆气皆丧。
于是他站在那里稍加思量,朗声道:“鉴于江南乱事愈加糜烂,内阁票拟,调陕甘巡抚岑国璋为兵部尚书,加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江淮、江南、浙江、江西、闽海等地,提督水陆军务,节制诸镇各军及东南海防,兼理粮饷。即日率所部东进,主持平定东南乱事事宜。”
洪中贯的话把殿里其他人吓了一跳,他们的脸色闪烁着不同的颜色,各自的心思一一浮现在其上。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口说话。
任世恩低下头来,轻声问正弘帝。
“皇爷,你看洪首辅的票拟,妥当吗?”
殿里一片寂静,每个人的心跳声清晰可辨地在众人的耳朵旁回响着,空气几乎凝固成了冬天里的冰。
过了好一会,正弘帝艰难地点了点头,微微哆嗦的嘴唇吐出两个字:“允准!”
任世恩立即直起身来,朗声道:“内阁票拟,皇上批红,允准!立即拟诏用宝,八百里加急送至平凉以及江淮、江南、浙江、江西、闽海五地三司。并明发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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