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巧云没有回答,倒是玉娘开口说道“现在怎么可能是乱世?现在朝中地方的隐患,都被昱明公和相公铲除得七七八八。现在再平定了灵武叛乱,就真的天下太平了。”
白芙蓉在一旁附和道“太太说得没错。老爷大展神威,接连平定几处乱事,这天下该有的隐患,都被清除得差不多了。”
施华洛没有搭腔,她看着岑国璋和俞巧云,若有所思。
大家去收拾东西。玉娘和俞巧云有孕在身,都有六七个月。不过这种事岑家经历过几次,经验丰富,早就做好了准备。
岑国璋安排好了,王审綦、刘猛、唐英维带着人护送玉娘、俞巧云等家眷回潭州老家,安置好后,他们再带一批招募的楚勇,经江汉入关中,与大军汇合。
俞巧云大着肚子单独找岑国璋说事情。
“老爷,刚才我不敢当着太太、洛儿姐姐和白姐姐的面回答。在我看来,这世道,很快就要变成乱世了。”
“巧云,你为何要这么说?”
“老爷,两浙的真实情况你也知道,真的是岌岌可危,一触即发。偏偏朝廷和皇上,因为昱明公与老爷屡战屡胜,剿灭逆贼叛军不费吹灰之力,便掉以轻心,不把天理教当回事。可他们不知道,不是逆贼叛军弱,而是昱明公加老爷联手,实在太强了。”
“现在大部分东南勋贵世家又向皇上服了软,朝堂上下,更是轻敌。从而今的局面看,皇上,覃次辅,还有两位皇子,都是摆开了架势,要把剿灭天理教的这份大功劳吃下。再把东南这块富得流油的地盘,一口吞下。”
岑国璋被俞巧云的一番话,说得神情有些凝重,
“巧云你说得没错。皇上、覃开阳、两位皇子,还有他们身后的那些人,都以为两浙东南是囊中之物。只需要伸伸手,这份大功就会像熟透的桃子,落在他们手里。却不知道旦教主的厉害。还有,旦教主居然通过某些人帮助,请来了东倭武士,因吉利东天竺公司的军官。狼子野心,丧心病狂,可见一斑。偏偏我们朝堂,还不当一回事。”
“老爷你为何不示警?”俞巧云急促地说道,“老爷现在也算是海内名将,你的话,肯定有人听。
“巧云,大部分人只听得进他们愿意听的话。我出声示警,反而会被他们认为想要抢功。我以前立下的军功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无关紧要,只要我这次阻挡他们,就会被他们怨恨仇视。”
“老爷,东南数百万百姓,你就这样坐视不管?”俞巧云悲愤地问道。
“巧云,很多事,不是我们想管就能管的。百年太平,早就消磨了大部分人的心志。他们以为这盛世永远会延续下去。老师和我立下的几份军功,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插曲,只是鹰犬之臣该尽的职责。”
“现在该到我们功成身退的时候了。镇守边陲,镇戎御夷,才是我们该做的事情。天下舞台该让给他们那些主角。他们要在收尾时候毕其功于一役,收获天下孚望,然后担负起中兴之责,重续盛世。”
俞巧云静静地听着,完了后轻声冷笑道“老爷,我听得出你话里的讥讽和怨愤。”
岑国璋毫不客气地答道,“没错,我现在满腹怨愤。你以为我仅仅因为这份怨愤就坐视不管,看着东南数百万百姓沉沦炼狱?”
“难道不是吗?”俞巧云毫不客气说道。
“红莲降世,焚尽苦难。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淮东黄沙港之战,上万乱民悲歌此曲,慷慨赴死。巧云,你也在场的。”
俞巧云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她忍不住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那一声声绝望中的悲歌,就像无数的蚂蚁,在吞噬着她的心,无尽的痛苦包裹着她,让她泪流满面。她痛苦得浑身无力,瘫坐在椅子上。
岑国璋于心不忍,上前去紧紧地抱住她,轻声地安慰着。
俞巧云紧紧地抓住岑国璋的衣袖,不甘心地说道“老爷,那可是数百万条性命啊。”
“巧云,从陈胜吴广到黄天当立,从天补平均到均田免粮,百姓们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死伤的何止亿兆。巧云,你也不希望我们的子孙后代再听到这悲歌,甚至亲口唱着这悲歌去赴死吧。”
“红莲降世,焚尽苦难。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俞巧云喃喃地念道,突然间又泪流满面,“我以为世上有了老爷这样的英雄,就能改变时局,脱离沉沦。想不到,还是一场空。”
“巧云,我一人,甚至我们王门明社数千上万人,也只能救得了一时。能救天下百姓的只有他们自己,没有别人。只有一场浩荡的大火,才能焚尽一切。在空白之上,我们才好建立新的规则,创造新的纪元,新的世界。”
俞巧云没有做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岑国璋,目光闪烁,神情异常地复杂。
十天后,河阴洛阳城,东关大街的建春楼上,施华洛和白芙蓉看着在夕阳下的城池街道,忍不住感叹唏嘘着。
这座古城悠长而沉重的历史,似乎凝聚成一层烟罗纱帐,泛着桔光,婆娑浩渺。你凝神看去,仿佛能看到一幅幅画卷,曾经过的人物和事件,在氤氲中飘缈卷漾。
“十三朝古都,居然败落成了这个样子?”施华洛摇头叹息道。
白芙蓉喃喃地念道“‘可惜春芳渐欲归,五陵烟草方离离。回忆当时洛阳道,歌魂空与残花飞。’”
“你们女人家,太容易伤春悲秋。要我说,还是前陈朝辛稼轩的词写得好。‘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一代总有一代的英雄,也有一代的城池。这世上没有永恒。一直没有变的东西,就是这世界一直在变。”
施华洛凤眼眨了眨,若有所思道“老爷很是意气风发啊,而且话里意有所指。这一路上风尘仆仆,老爷只关心调兵遣将和粮草调拨,多少风景都不想看。甚至连大名鼎鼎的开封都绕城别走。今儿突然领着我和白姐姐到这建春楼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或是在等什么人?”
“我能有什么事?”岑国璋争辩道,“我做事一向光明磊落。”
施华洛却不吃他这套,“既然无事,那就是等人。是什么人?居然让老爷带着我们两人一起出席,十分少见啊。”
岑国璋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个人对我有些仰慕。嗯,仅仅是有一点点仰慕,绝对没有其它的意思在里面。不过这人身份有些敏感,我为了避免瓜田李下,所以才请两位夫人一同出席。”
说到这里,岑国璋想了想,发现理由十分充足,然后做了总结,“嗯,就是这么回事。”
施华洛抱着白芙蓉的胳膊,笑得花枝乱颤,脸上的表情却明白无误,那就是一个字都不信。
楼下传来清脆的声音,“呵呵,常和尚,一段时间没见,你的脑袋更光亮了。好,省蜡烛灯油啊。哈哈”说到一半,来人忍不住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才继续问道,“你家大人在楼上吗?”
常无相像是憋了一口气,瓮声道“在!”
“岑老虎,岑财神,岑大官人,小岑岑,在楼上吗?”随着脚步声,来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来人叫一个称呼,岑国璋的脸色就变一次,到后来,他的那张脸居然变得万紫千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