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晋雍还是楚颖,这种疫病似有蔓延之势,也正是因为它的奇特之处,不似一般鼠疫,才让郁烨不得不猜测是有心之人故意制造传散。
事关晋雍安危,她不可能独善其身,冥冥之中,疫病又似乎与她母亲之事休戚相关,所以她必须抽丝破茧,将整个事实剥露开来。
“我已传信入京,相信不久京雍便会派医师过来查验。”
缓闭上眼,几日接连所见的荒村废墟与四处散落着尸首的场景又重新浮现在郁烨的脑海之中。
“或者说,我们须得寻到婆罗国所在之处,再请那祝师出世救人?”
谢予迟目光沉沉,似有汹涌情绪卷袭翻滚,“这只是最后一步,兴许……莫神医会有办法。”
不过一瞬,他便把所有情绪收敛,表情依旧温和如沐,“你曾说过莫神医曾出现在幽州,倒是与我们的目的不谋而合。”
瞧见郁烨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谢予迟将人拉至自己身前拥住,出声笑道:“无需担心,今日外头天气尚好,不如你同我出去逛逛,顺便置办一些赶路的物件,如何?”
微扬起头,便对上双满含期待又清亮的眼,郁烨想,自己确实很久未曾放松过神经,于是她暂且压下复杂心绪,勾唇回应道:“好。”
于是最后一行六人同时走出了客栈。
原本谢予迟以为得了个机会可令两人独处,但他没有料到,除去一贯不识好歹的谢琉,包括沈栀在内,戾风与书墨皆跟了出来。
谢予迟倒是无甚在意,只是牵住郁烨慢慢悠悠的走。
果然临近西境,这街铺差异变得明显起来,除去一般生鲜瓜果布匹衣料,色彩丰富的摆件挂饰,还有些摊贩直接将茶叶陶罐,甚至一整只烤炙的羊摆在上头,看上便指明要买的部位,付银子带走即可。
再看酒摊上,桌边砌放地皆是整坛整坛的酒,酒客直接用碗倒了仰饮,大白天便醉了,吵吵嚷嚷地聚拢在一处划拳。
整个街市都是闹的,热火朝天。
边境民风开放,就这么拐过两个街道的功夫,郁烨只觉得自己这行人格外
吸晴。
若是按照往常,郁烨只需要离身侧的谢予迟稍稍远一点便可以躲开目光,但如今似乎没多大用处。
察觉到郁烨在同自己拉开距离,谢予迟微微气结,进一步贴近径自揽上了她的腰。
“即是我一人面首,就不应抛头露面,下回谢公子出门时还是寻一个面巾戴上为好。”
明明是极为平淡的语调,谢予迟却品到了一起吃味。
他对上那些投来的目光,眼神瞬间冷冽下来,待多余令人心烦的视线不再,便低下头,莞尔一笑,对郁烨轻语:“晚晚可是错怪我了,且不论其它,那些男人可是在盯着你。”
“少转移重点。”
这回谢予迟倒是没有说错,郁烨样貌本就不俗,周身矜贵冷傲的气质焕然天成,五官小巧柔和,在多外族深邃眉眼的面貌中自然令人过目难忘。
许是也注意到那些目光太过炙热,自己又挣脱不得,郁烨有些不自在的拢了拢衣料。
后方的戾风正盯着经过的一个卖花的姑娘,视线紧锁在她手臂下盛满各色稀奇花卉的木篮中。
他正想上前询问那些都是什么花种,不经意瞥见身前的沈栀袖口处。
“长姐。”戾风出声唤道。
沈栀转过头来,“何事?”
戾风指了指她袖口,“你的护腕未系紧。”
“是吗。”沈栀抬手,果然看见黑色护腕几近散开,便立刻系紧,朝戾风点了点头,重新转过身去。
放慢脚步在街巷中这般游逛,细下想来,就好像是许久未做过的事。
风轻日暖,周围皆是鲜活的气息,虽然郁烨认为阴沉的自己融入不了周遭氛围,但就这般走着,身边有这么个人陪着,她才切切实实感觉到她还算得上是活着。
一身病躯流动的血是冷的,却在慢慢变暖。
下意识往搂住自己的躯体靠近,郁烨的手臂轻轻环住了谢予迟的腰,随后上手,狠掐了一把。
察觉身边的人微微一僵,随即便发现搁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愈发收紧。
“还醋着?”
被掐过的地方隐隐发麻,谢予
迟低问出声,虽然郁烨看着瘦弱,可这手上的力道却不轻。
见人抿唇不言,他想了想,正色道:“往后谢某出门自当覆上面巾。”
“不必。”郁烨只是想确认如今所有真切存在,却引来了谢予迟的误会。
谢予迟刚要开口打趣,却发现周围的人在慢慢聚拢,不约而同朝着前方走去。
随后前头便传来一阵急切响亮的锣鼓声,待古怪咒语四散传开,周身议论声越来越大。
有一人忽然逆人群趋势而出,面上喜色难掩,口中还不停地高声嚷嚷:“我抢到了!抢到渡生菩萨的神像了!”
好像是害怕旁人抢夺,他还将物件抱在了怀里。
郁烨循声望去,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怀中紧拥的东西正是她曾在马贼山寨处发现的古怪神像。
谢予迟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便松开了郁烨,继而牵住了她的手。
“过去看看。”
郁烨点头,便在谢予迟的护送下,来到了人群聚集中心处。
悠闲晃达的谢琉见戾风等人皆已跟上了谢予迟,轻眯起眼,转了转手里的佛珠,慢条斯理的缓步跟了上去。
若不是看到底端的木架车轮,旁人还以为这座高大的菩萨在自己移动,那菩萨像依旧还是令人生寒的八臂符文,面容狰狞,唯一不同的是同马贼山寨处小型的相比较,这座巨像胸前并没有空心凹陷。
那菩萨像前,一个身着深蓝袈裟的和尚缓步而行,口中念念有词,而他身侧似乎是个刚受戒的沙弥,沙弥头上的头发并未刮干净,粗糙顶部似刚烫上去的嫩红戒疤歪歪扭扭。
和尚神态端稳,好像丝毫不为嘈杂拥挤的环境所影响。
而跟着他的沙弥则是面色严肃,一手接过围在身边人们递上得到钱袋往怀里装,另一只手从腰间横挎的大袋子掏出菩萨像,似赐像还要讲究仪式,尽管手忙脚乱,还不忘将大拇指往舌头那么一拈,印上菩萨像两撇眉心中央,再递给交了钱袋的人。
“大师!我儿子还卧病在床,求您可怜可怜,先给我一樽菩萨像吧!”
“渡生菩萨,保
佑保佑!”
围上去的人伸出手,生怕沙弥腰间的袋子没了菩萨像,鹰盯似的瞅着黑漆漆的袋口,焦急万分地往上涌。
“别挤!渡生菩萨普度众生,你们的病都有救!”实在忙活不过来,沙弥才扯住喉咙嚷嚷出这么一句。
周围还在挤攘,郁烨被谢予迟护在怀里倒是无愈。
先不言那个正儿八经的念经和尚,那个卖小菩萨像的沙弥怎么看都像是一个骗子。
可不知为何这些百姓就跟着了魔似的,郁烨不再看庞大菩萨像前的状况,转而询问她右侧用手帕拭泪的妇人。
“大娘,为何他们对那神像如此地趋之若鹜?”
“小娘子有所不知。”那头带灰巾的妇人放下手帕,哽咽出声:“来抢夺菩萨像的人,家中大多有常年患病或已近垂死的亲人,但只要信奉渡生菩萨,就能得到神像里的神药给病人服下,他们的病便能立即好起来,就是即死之人,也可回光返照。”
“这般神奇?”郁烨问。
“是真的!”妇人神情激动,“我是亲眼看到隔壁王老二常年积下的痨病,就是吃了渡生菩萨赐下的神药好了起来!”
一旁的谢予迟将二人谈话尽收耳中,便将目光放在了依旧忙于卖菩萨像的沙弥身上。
“不要轻举妄动。”郁烨按住谢予迟的手臂,压低了声音道:“待人群散去,我们再跟踪这二人。”
“好。”谢予迟应声。
但事情远没有她们所想得那般简单,不知从那个角落冲出来一个坦露着胳膊的壮汉,气势汹汹地扒开人群直接来到沙弥身前,照着他肌瘦的脸抡去一拳。
“你这该死全家黑心肠的骗子!还我老娘的命来!”
大汉死死将人按在地上,双眼通红,目眦尽裂地扬起拳,作势就要揍在人头上。
“救……救大师!快!快拦住他!”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一股脑地拥了上去,扯住汉子左右臂往后使劲拉,甚至有人整个趴在汉子背上,好歹是止住了他抡拳的动作。
远不止这力气甚大的汉子,就在他被束之后,有好几个
人手里拿着菜刀长棍冲进人群。
他们一边想要抓住沙弥和老和尚,一边高声嚷嚷:“大家不要再上当受骗了!他这神药就是毒药!”
此时,被一拳揍蒙了的沙弥缓过神来,狼狈不堪地爬着站起,不顾满嘴的血以及松落几颗牙齿,手忙脚乱地将身上的袋子丢在地上把腿就往后跑。
也是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原本念经的和尚也慌了神,他不断往后方的神像缩着身子,害怕自己也牵连被打。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郁烨看着即将逃走的沙弥,忍不住高声开口:“谢予迟,别让他逃走!”
见谢予迟面露犹豫,郁烨立道:“我一人无碍,快去!”
无法,谢予迟只得转过头,高声唤了一声书墨,收到回应后,便再看一眼郁烨,随即躲开人群几步上前,借踏菩萨像前木板施展轻功一跃而起,轻而易举拦住了仓皇逃脱的沙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