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知晓人命脆弱不堪,流逝无常,她也不是在世神医,可令人起死回生,但若是让她眼睁睁地看着殷歌就这般死在自己跟前,又怎能袖手旁观。
可事实无法改变,凡人就是凡人,和老天争不了命。
郁烨捏紧手里还沾着殷歌血渍的锦帕,直愣愣看着地上的人逐渐没了气息。
“师傅……师傅!您别睡!”洛凝不依不饶地按住殷歌胸前渗出血的伤口,眼中噙泪地看着殷歌。
“晚晚,先起来。”谢予迟走近,作势要扶起郁烨。
几乎是无意识被人捞进怀里,郁烨还是紧盯着殷歌的尸首。
谢予迟心下疑惑,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的视线始终集中在一处。
就是那柄穿透了殷歌心脏的箭尾。
“主子!”洛凝挪到谢予迟身侧,攥住了他的衣袖,哽咽出声:“求您救救师傅!”
洛凝自诩殷歌有筹码在手,主子定不会轻易杀了师傅,但没想到,她竟然这种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箭刺中。
“她已然气息全无,我如何能救?”说着,谢予迟看了一眼地上的殷歌,面色沉静。
“主子。”戾风走到门窗前朝外扫视一眼,便立即朝谢予迟开口。
“外面似乎有人靠近。”
“先行撤离。”谢予迟搂紧怀里的人,随即又道:“浣娘的尸首不能被发现,留几人将她秘密处理。”
“是。”其余黑衣人应声。
“还有你。”谢予迟不留痕迹地抽开了被攥住的衣袖,“若你想送你师傅最后一程,便留下吧。”
“谢主子。”洛凝俯身,颤声回答。
直到浑浑噩噩地被带回了景宁公主府,郁烨始终不发一言。
在马车上将人搂抱了一路,谢予迟也发现了对方的不对劲。
“晚晚,你在发烧。”谢予迟拧着眉,忧心忡忡地低下头用脸贴了贴郁烨的额头,径直将人打横抱踏进了郁烨的院落。
“我知道。”郁烨手臂上的伤口确实没有多少疼痛感,但是头昏脑热,后背一阵阵发凉。
“谢予迟,宫里不能少了殷贵
妃。”郁烨眼中尽是疲态,却始终不肯放松,但实在已经有些意识涣散,才不得不靠在他的胸前,低语出声。
“放心,一切有我。”谢予迟答。
直到将人放在了床榻上,谢予迟为郁烨盖好被子,便立刻唤来门口站着的书歌。
“把药煎好。”
“是,谢公子。”
“慢着。”谢予迟突然叫住书歌,“你方才唤我什么?”
书歌朝谢予迟俯身行礼,“公主说过,在无外人在场之时可以这般唤您,再者……”
“您有时对主子的动作太过……若不唤您公子,总觉得有些奇怪。”
站在书歌身侧的戾风面无表情,心里却点头如捣蒜,表示十分赞同。
谢予迟忽然被噎住,的确,为了隐藏身份,他如今还是一身女装示人,但当他在面对郁烨的时候,已经全然往常。
搂抱不说,就算是不能旁若无人的亲昵,也得时时刻刻紧挨着郁烨。
无意间对上戾风的眼,谢予迟只在他的目光中读出了几个大字。
主子,您得克制。
……
“往后我会注意分寸。”咳嗽一声,谢予迟便转身进屋,顺便关上了大门。
郁烨不喜喝药,但在这种头脑不清的状态下,倒是出奇的好哄。
只是一碗药喝完,谢予迟私库里的几件名贵物件也全没了。
给郁烨喂去一颗蜜饯,谢予迟想,因伤口引起的发烧极为棘手,甚至有可能危及生命,既然御医不能用,他明日必须多掳几个大夫过来。
将蜜饯含入口中,郁烨抬眼,眯起眸子。
瞥见谢予迟薄唇紧抿,愁眉不展,郁烨诽谤道,不就是夺了他几件东西,至于臭着个脸?
再者,他瞒着自己这么多事,还没找他算账呢
但如今她也确是没有算账的力气了,就算睡了一个下午,可晚上这一遭折腾下来,她也属实吃不消。
“谢予迟。”有些艰难的咽下蜜饯,郁烨忽然开口。
“我在。”谢予迟俯身贴近,一只手覆上郁烨的额头,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唇角。
郁
烨无语凝噎,抬眼对上他似有光亮濯曜的眼。
半响,她心底略微一颤,轻轻推开谢予迟躺了下去:“染坊的案子与殷歌的死没那么简单,可能还会牵扯到蒋家军……”
谢予迟认真听着,扶住她慢慢躺下。
“我会亲自……查清。”
“好。”他柔和一笑,为郁烨掖好被子。
临近入睡之际,郁烨突然伸手拉住了即将起身的谢予迟。
“你……陪着我睡。”
“我不会离开。”谢予迟反握住郁烨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就坐在这里守着你。”
“不。”郁烨侧过身,面朝谢予迟抬眸凝视着他的脸。
“上来,陪我一起睡,别忘了,谢公子是我景宁公主的面首。”
谢予迟微怔,随即缓缓笑了,“谨遵公主旨意。”
他脱下外衫,挨着郁烨躺下,避开她的手驾轻熟路地将人揽进怀里。
这样抱了一会儿,谢予迟轻抚郁烨的头,放低了声音试探性唤了一声:“晚晚?”
“嗯……”重新归入温暖怀中,脚也被捂的暖暖的,郁烨就好像是只被捋顺了毛的猫,暂时失了脾气,便迷迷糊糊轻声地回应。
“谢谢。”
“嗯。”
“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嗯。”
直到最后无论他怎么说话,怀里的人都没有再回应,谢予迟眉眼低垂,长睫压住了眼中的潋滟光华,可心里柔软,嘴角忍不住牵起弧度。
可事总不归尽如人意,谢予迟没敢入睡,一直注意着她的状况,到了后半夜,郁烨身上越来越烫,他便立刻起身,端来冷水用毛巾为她一遍遍的擦拭着身体。
这几月来,郁烨几乎就是大小病不断,又数次受伤,身上瘦的极叫人心疼,更不妨说她的那双腿。
冰凉的毛巾擦过滚烫那青印疤痕斑驳的腿,谢予迟放慢动作,目光越发暗沉凝重。
“水……”郁烨忽然呓语出声。
由于声音太小,谢予迟一时没听清,连忙来到郁烨身边俯耳,“晚晚,还有哪里不舒服?”
“喝……喝水。”
终于听到了郁烨的话,谢予迟连忙倒了一杯水来到她身侧。
看着郁烨失去意识喃喃出声,她异常苍白的脸上只有一点唇色能显示出生息,谢予迟抿下杯里的水,然后一口一口喂给郁烨。
好不容易润湿了她的唇,谢予迟见郁烨沉沉昏迷,便又去拿毛巾为她擦身。
直至天色渐明,郁烨温度才稍稍降低,谢予迟这才松了一口气。
以往守在沁央阁的戾风,此时成了郁烨院里的常客,晚上同书歌一同保护二人。
晚上郁烨伤情来势汹汹,自然也惊动了两人,她们想要轮流守着郁烨,却被谢予迟拒绝。
只要是郁烨的事,谢予迟从不假手于旁人,就算是第二日暗中抓来的几个大夫给郁烨诊治之时,谢予迟也不曾离开郁烨房间一步。
那些大夫处在谢予迟的视野内,虽未直接以性命要挟,可那目光也让他们如芒在背,胆战心惊。
几位大夫一至做下诊断,确认郁烨当下性命暂时无愈,但需注意高烧发热,药不可断,最后便只有等她自行醒来即可。
谢予迟从床便站起身,笑意融融朝着几个大夫低身行礼。
“诸位大夫辛苦了。”
“长玥公主多礼了。”大夫们有些受宠若惊,连连回礼。
“不必谦逊。”谢予迟继续开口:“景宁公主若能尽快痊愈,众位功不可没。”
心想着这长玥公主如此知书达理,他们也放松了些。
“戾风。”谢予迟朝外唤了一声。
“属下在。”
“带着几位大人入住偏室,等到公主醒来,再送几位出府。”
这下那几个大夫笑不出来了,听清话后皆是面面相觑。
“遵命。”
领命后,戾风颇为有礼地来到几个大夫身前,拱手道:“还请大人随我过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算是认清了现实,以为能拿钱受赏,不想还是入了虎口狼窝。
没法,大夫们只得乖乖地跟着戾风走出了郁烨的房间。
由于这次郁烨受伤需得隐瞒下来,谢予迟只得谢绝一切来访,
对外宣称他去了外庄调养身子。
这日下午,一直受伤昏迷的书墨终于苏醒,在醒来之后,便立刻穿好衣物,拖着虚弱的身体去寻郁烨。
“书大哥?你醒了!”闫凌端着一碗药推门而入,正好碰上要出门的书墨。
书墨低应一声,便朝外走去。
“哎!书大哥!你的伤还未痊愈,不能出去!”
还未走出院门,书墨想起了什么,立即停住了脚步,转身询问跟来的闫凌:“我昏迷了几日?”
闫凌想了想,回答:“三日。”
得到这个回答,书墨紧锁眉头,加快了步伐,只是没走几步,他便捂住胸口险些倒下。
“书大哥!”闫凌连忙上前将人扶住。
“我有极其重要的事需得禀报公主!”书墨面色惨白,急切开口。
瞥到他大腿上有血渗出,应该是伤口撕裂,闫凌立马制止。
“快躺回去,你腿上的伤口裂开了!”
书墨摇头,拖着身子执意要走,闫凌实在拦不住,无意之间说漏了嘴。
“公主都尚在昏迷!你怎么见!”
听到这话,书墨直接愣住了。
待反应过来,他拉住闫凌手臂,慌忙问道:“公主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闫凌立刻闭上了嘴。
“闫凌!”书墨几乎是怒吼出声。
见对方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书墨将人推开,大步往外走去。
“书大哥!”闫凌阻拦不住,只好在书墨后头追,一直到郁烨的院子里。
看到书墨出现,戾风与书歌皆是一惊。
“公主怎么了?”书墨见两人拦在外头,紧张询问。
自第一眼看到书墨脸上的表情,书歌就知道闫凌这小子没守住消息,于是她摇摇头,开口劝道:“你回去吧,什么事等公主醒了再说。”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书墨脸色愈发煞白。
“公主……公主是在染坊出的事?”
两人没有回答,但也算默认。
书墨自喉间涌起一阵腥甜,随即抬手捂住嘴,丝丝鲜血从他指尖渗了出来
。
“书墨!”书歌戾风见状,立刻上前查看书墨状况。
“书大哥这副状态必须在床上休养,可他执意要过来。”闫凌扶住书墨手臂,担忧出声。
戾风出手,运转内心为书墨疗伤,而书歌脸色也十分难看,犹豫片刻,遂开口道:“公主也中了暗算,伤势严重,好在如今已脱离性命之忧,只待醒来便可。”
书墨松开手,薄削的唇上染着血渍,低声喃喃:“都是我的错。”
戾风收手,刚要劝慰几句,便听见郁烨房内传来了声音。
“让他进来。”
是谢予迟,他应该是听见外头的吵闹,便知晓书墨醒来了。
闻言,书墨抬手擦净唇边残留的血迹,对戾风道了句:“多谢。”
接着,他便挺直了身子,抬步朝郁烨房间走去。
“书墨!”突然被人拉住,书墨回头,发现原来是书歌。
“所有的事不要隐瞒,尽数告知于他。”
他是谁,不言而喻。
书歌说完,便松开了手。
虽心中疑惑不解,书墨还是点了点头,立马推门进到屋内。
短短三日,书墨只觉得这房中的药味更加浓烈,郁烨的伤有多严重,一闻便知。
他抬眼望去,见到的是发丝凌乱,眼底一片乌青,蓬头垢面又不修边幅,同平日矜贵形象截然不同的谢予迟。
“属下见过长玥公主。”说着,戾风便要跪下行礼,却被谢予迟出声制止。
“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
书墨停了即将跪下的动作,缓缓直立起身子。
谢予迟依旧坐在郁烨床边,视线一直没有从郁烨的脸上移开。
“说吧,你那日未说完之事。”
忽然顿住,想起书歌刚刚说过的话,书墨这才恭敬开口:“回禀公主,按照正常行程,回京蒋家军在三日前就应该抵达京雍几十里开外城郊地界,可据探子来信,自徐州之后,连带着两位蒋将军,再无三千军士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