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景宁公主府刚刚结束一番紧张氛围,下人们又实在不敢议论,只好各行其事,缄默少言。
而刚入府的郁烨,见到的便是这般异常诡异的氛围。
“郁长玥呢?”她随便叫住一个侍女询问。
“公主……长玥公主她……应当在沁央阁。”那侍女眼神躲闪,说话也断断续续。
“今日府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郁烨的声调带着些质问的语气加上脸色冷漠,直接将侍女吓得跪了下来。
“回禀公主!”侍女声音微颤:“今日您刚走不久,那刑部的王大人便带着人来了,说……说是要抓走书侍长。”
“他将人带走了?”
“没有没有!”侍女直摇头,“正是长玥公主阻止了他,但……今天还来了一位我们从不认识的大人,他强行要带走书侍长,长玥公主阻拦,公主便被他打伤了……”
听到这里,郁烨倒是紧蹙了眉心:“你为何不早说?还有,为何无人前往睿王府通报长玥受伤一事?”
“是……是长玥公主不让我们说的,应是怕打扰公主。”
受伤?郁烨在心中仔细琢磨了这两个字发生在郁长玥身上的可能性,她那身本领傍身,还有谁能动得了她,除非对方真的武功盖世绝顶。
“公主,我们还是去探望一二为好。”书歌听完,提议道。
郁烨点点头,便朝着沁央阁的方向走去,她并非是真的急切担忧,因为既然那任永济被带去了睿王府,就证明长玥并未伤势严重到一定程度。
只是,没有亲眼目睹人没事,这心中还是放不下心来。
这般想着,郁烨踏进了沁央阁的院落,许久没有进入过这里,除了该有的假石树木以外……
所有其余可挪动的物件全部都被人强硬改成了两侧对称的模样。
就连那地缝伸出长盛的野草,左右修剪地十分对称。
在心里感叹一声这人的变态程度,郁烨往前走了几步,一眼便瞥见了抱着一对伤眼,犹豫不决地立在这屋前的书墨。
“咳咳……”
郁烨故意咳嗽两声,才引来书墨
的注意力。
“公……公主?”那一眨眼的功夫,郁烨就在书墨平日寡淡的表情上瞧见了少有的慌乱内疚等复杂感情。
“您回来的尚早,事情……都解决的差不多了吗?”书墨边行礼,动作迅速的将手里揣着的瓶瓶罐罐收进衣袖。
睨视一眼书墨甚为明显的动作,郁烨挑起眼皮望他:“要进去?”
书墨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惊讶于这人的扭捏,郁烨抬起手便敲了敲门,只是还未等她询问自己是否方便入内之时,闫凌便将门大敞开来。
“公主……您终于回来了。”
“三百两,待会去孤那处,将此事详细告知于孤。”郁烨说着,目光已经饶过闫凌,直接落在了躺在床上之人的身上。
戾风站在旁边,看着方才还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人,在听见郁烨声音那一刻,迅速躺在了床上,好看的唇线抿起,眼神微阖,显出十分虚弱的模样。
不敢明着说,戾风只得在内心诽谤,假,果然如今他这主子想要什么东西,都是又装又作得来的,当然,除了在楚颖的赫赫战功与朝廷势力,那是凭着步步谋略与冒着数次伤及性命的危险得来的。
见人似乎已经卧床不起,郁烨踏进房门,又便外头的人使了个眼色。
书墨似乎有些犹豫,在郁烨强势的注视下,便也缓缓地挪动步子走了进去。
“伤势如何?”郁烨站在谢予迟的床边,低声细语询问,她压着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柔和一些。
“皇姐放心,我无事。”谢予迟温柔一笑,作势便要起身坐起同她说话。
按下那人的动作,郁烨道:“你还是好好躺着吧,肩骨碎裂可不是什么小伤。”
又瞥见包扎如此潦草的肩部明显凸起,又不见血液渗出,郁烨自然而然地知晓了他受伤在什么地方。
“那睿王府之事,可解决稳妥?”谢予迟微扬起头,露出线条锋锐,又白皙干净的下颚线,问道。
“郁怀瑾总揽此事,你不应该不放心。”郁烨勾唇轻笑。
“不过有一事确实是你的功劳。
”
“传信?”谢予迟摇头一笑,“我还并未出府,只是委托瑾王殿下代为去刑部地牢提人罢了。”
“不是,是那药方。”郁烨定定开口,“若不是你上次带我去吃面,我便不能从那核桃露上得来启发,这刘章和,或许是换了一味同原料相似的毒物进去,后来派人查询一番,才知道这三七粉同银杏粉末在外观上,近乎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谢予迟垂下头,似在心中思考着什么。
见谢予迟面色惨白,郁烨便涌起内疚情绪,一为自己并未考虑周全,才让他们钻了书墨的空隙,二来谢予迟伤筋动骨,虽有武功打底,但到底肯定还是疼的,更别说对女子较为薄削的肩骨来说。
于是,郁烨不禁心下一软:“也不知你同他硬碰硬做些什么。”
嘀咕完这句,她又朝着书墨伸出手:“把你准备的东西拿过来吧。”
被突然点到的书墨微愣,随即将袖口里藏着的东西拿出,一股脑地放在了郁烨的手上。
“戾风。”郁烨轻声开口,又从自己怀里掏出几瓶内丹出来,用袖口兜住递给了上前的戾风。
待戾风收好药,郁烨接着开口说话:“虽然我不甚看好你这般自残的行为……”
“没办法,跟着某人学的。”谢予迟无辜地眨眨眼,插嘴道。
被噎住的郁烨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停顿半响,等到她恢复如常的淡漠,又继续开口:“无论如何,孤都要向你道谢。”
不止是护住了书墨,更护住了景宁公主府的威势。
书歌替郁烨搬来了小椅,让郁烨坐下讲话,今天她可称得上是站了一天,小腿旧伤不酸痛才怪。
“你……想要些什么?我那暗室的东西,你可以再挑一件,或者……你想知晓什么消息。”郁烨看向谢予迟,十分认真的询问。
就她所知晓,自己身上的价值,恐怕也只有这些了。
“皇姐……”谢予迟抬眼,那双潋滟琉色瞳仁间似有多情流转,他用未受伤的那只手支死上身,缓缓靠近郁烨。
“除去你列出的这些,还有些别的东西,
只有皇姐能给。”
“什……什么?”郁烨别开眼,有些难堪地微微后退。
“我想皇姐替我换药包扎。”谢予迟神色端正,眼神定定落在郁烨的脸上。
“书歌可以帮你。”郁烨出声拒绝,试图掩饰心中突然涌起的一阵莫名慌乱。
谢予迟轻叹一声,似乎异常沮丧:“下回皇姐在崖下替我包扎,长玥便未见过第二人像皇姐这般手巧之人,而且……”
“书歌姐姐包扎地太粗鲁了。”闫凌挠挠头,又伸出自己被书歌包扎的手臂。
“伤口倒是能包好,可我手臂都快被拉脱臼了……”
此话一出,郁烨感觉投向自己的视线越发炙热了起来。
书歌脸上强拉起笑意,合拳捏响一根根手骨,挪动步子瞬间移动到意识到危险逼近,正欲拔腿就跑的闫凌身侧。
“既然小洗菜工这么在乎手艺,那得需要姐姐我再整治一下你这挑三拣四的脾性才行。”
察觉到自己受伤的那只手臂被人钳制住,闫凌只觉得后背一凉,欲哭无泪,随即咔嚓声响起,一声惨叫声冲破云霄。
郁烨扶额,见现在这病患的房间成了最为吵闹的地方,便想着赶紧结束,只能微叹一口气,道:“我可以替你包扎,不过必须到晚上,我还有一事要做。”
这时,书墨敛目朝郁烨看去,而眼泪汪汪的闫凌以及还紧抓他不放的书歌瞬间安静下来,连带着谢予迟戾风,齐刷刷地望向郁烨的方向。
“只是将这场戏完美落幕而已,况且,我还需得见一见刘媛。”
聊聊她不同外人所言,竭力隐瞒下的病情,以及这身上积下的连日病损,到底让郁广冀看出来了没。
“既是如此。”郁烨站起身来,朝着正用极其缠娟温柔目光打量自己的谢予迟看去,“你便好生养伤,我去去便回。”
“好。”谢予迟回以一笑。
看见郁烨要走,书歌松开了闫凌的胳膊,连忙追赶上去:“公主!等等奴婢,奴婢同你一起入宫。”
“你也跟着我一整天了,想必累极,便回房休息吧。”说罢,郁烨又转
头看向书墨:“暂延处罚,你同孤一起入宫。”
书墨漆黑的瞳仁微凝,便缓缓俯身,回了句是。
这一路上的马车缓缓而行,街市周围却越发人声鼎沸,白日里太阳过大,蒸暑着人实在难受,而傍晚则降下热度,甚至有时还吹拂过一阵带着青稻味儿的凉爽晚风。
郁烨坐在轿中,回想起今日所作所为,心里又产生些满足,可又感到疲累非常。
“公主。”坐在车前驾马的书墨沉寂良久,这才缓缓开口说话。
“前几日我生出的那些逃开公主府的想法,确实错误。”
“你知道就好。”郁烨食指轻放在眼窝处,顺着眉型而下,细细揉拈起有些涨涩的眼角。
“可如若是下次再有此类事发生,我还是依然会选择同公主府撇清关系,”
马车里的人没答话,书墨也不知郁烨是否生气。
“自公主一年前从边境回来后,我才重新回到您的身边,可是您不知道,当时见您危在旦夕,气息微弱之时,我便无比懊悔痛恨自己。”
“明明公主将我从无尽痛苦与杀戮的地狱救赎出来,我却未能帮公主剔除心头黑影。”
书墨垂下眼眸,驱马的动作渐缓。
“我痛恨于前身的残忍污浊,也惧怕这旧债恩怨牵连到公主府,公主有立命之誓需得兑行,哪能被属下阻绊了脚步?”
许是意识到自己不同于平日,竟然说出这么多酸气直冒的话,书墨清俊的脸上瞬间蒙起一层薄红。
“但是公主平日所食所穿,所行所言,还有一身的疾病绕身,怎能让属下不担心?”
主要还是郁烨自己不惜命,又极其爱招惹是非,不过这句话,以防郁烨又阴阳怪气地回怼的他哑口无言,书墨还是强忍住没说。
“至于长玥公主……”书墨停想了一会儿,随即认真了神色。
“一开始入府之时,属下便觉得他是意有所图,如今看来,虽也是好像图谋着某件公主府里的东西,但有些感觉,似乎变化的十分明显。”
“至于那闫凌,年纪尚小,往后有些冲撞公主,忤逆公主的
意思,还请公主饶恕他一次,他那心里保持着的一颗赤子之心,倒实属难得。”
书墨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却未得到郁烨的丝毫回应,心中狐疑,他便朝后微微将车帘拉开一道缝隙,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原来因为郁烨太过疲累,她竟然就这般只手托住下巴,靠在马车架上睡了过去,看样子,或许是很早她便陷入梦乡。
缓缓回过头,书墨无奈一笑,前方的视野虽渐渐陷入沉暗,被黑夜笼罩,但四周缓缓点燃的灯却也令人感到平和非常。
崇明山,相比这京雍十里开外的数座扬名整个晋雍,风光秀丽,景色宜人的名山奇景相比,实在上不得台面,而且岩陡壁峭,山势险峻,隔几步就是一处断崖,实在是令来访的人心惊胆战。
但是这里生活着几十户樵夫猎户,稍微懂些地势山路的,倒也可以在这密林险道中安身立户,求得一席生存之地,更不妨说那些极懂山势,又了解旁路小道,会些巧弄机关的人,他们往往在这山中可谓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当年能在朝堂之上对着皇帝震聋发聘,指着贪官污吏一顿指责诘问,说出的话都令人听了汗颜羞愧的监察大御史温瞿,就居住在这个险峻之处。
有道是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可能看尽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明枪暗箭之事,温瞿倒更乐意瞧一瞧这山间景色,纯朴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