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完水回到床边,林初淮迟疑了一下,将茶盏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将人轻轻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这下,轮到夏亦峥愣住了。
他记忆里的长昀并不喜欢与人有太多的肢体接触,不然也不会在与他同乘一骑时那般僵硬与不适。
林初淮确实是不太喜欢与旁人有亲密的肢体接触,但在他看来,事出有因,可以容忍,更何况,明日两人还要一同进宫面圣,他不可能放任他这般状态。
夏亦峥刚想说话就被举到唇边的茶盏打断“先喝点热水。”
于是乎,就着林小公子的手,夏小将军喝完了一茶盏的水还没从眼前的状况中缓过神来。
林初淮见人又怔住了,有些疑惑的问“还要?”
见人不答,便准备再去倒上一杯来。
“不必,够了,我好多了,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察觉到身后那人要走,夏亦峥连忙说道。
只不过但凡夏亦峥的脸色能再好点,这话都不至于那么的没有说服力。
可林初淮还是扶着他躺下了,自己去端水盆准备替他擦擦脸上的汗。
“我替你擦擦汗,等明日府医来看过了,你再沐浴吧。”
闻言,夏亦峥乖乖躺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很明显林初淮并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显得有些笨拙。
好容易汗擦完了,林初淮净了净手,又去打了一盆热水,这次将双手浸了进去,直到双手烫的有些微微发红才拿出来。
他很快回到床边,这次却是掀开了夏亦峥的被褥躺在了他的身旁,拿开了夏亦峥按在上腹的大掌,隔着薄薄的寝衣,覆上那一处有些冰凉又微微抽动的肌理。
这次夏亦峥不是愣住,而是彻底失去反应了。
林初淮也知道所谓“男女大防”,虽然夏亦峥并非女子,但这样的近距离接触也并不合适,可明日进宫面圣会是如何,谁也不能预料,他要尽可能的让他好受一些,也不枉他特意向陛下求旨。
其实,有时候,他觉得今上真的不是一个贤君,无论今后这天下谁主,夏亦峥都是他必须要拉拢的人。
“没有暖炉,用巾帕会弄湿寝衣不说,一会
儿凉了更让人难受,我替你捂捂,你将就将就。”林初淮这话说着平静,连语调都没什么起伏。
夏亦峥不知他心中有那么多思绪,为了不让他半撑着身子便侧过身来面对着他,虽没能在他脸上看到半分类似于羞涩的情绪,却也满足的很,没能忍住唇角绽放的笑意,过了一会儿才说“嗯,睡吧。”
在这之后,胃腹的绞痛似乎真的平复了不少,倒是一夜好梦。
第二日天明,阳光自窗口倾泻在地上,一室静好。
林初淮睁眼时,身旁已经空了,摸了摸被褥,凉的,看来人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
似是怕那人有什么不好,他翻身下床时,只披了件外袍便往院子里去了,却被院里的景象迷了双眼。
昨晚夜黑,他倒是不曾注意,这主院里竟是种了这么大一片君子竹。
而更引他注目的,是竹下那个舞剑的男子。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林初淮的脑海中一下子就浮现出了曹植《洛神赋》中的这么一句。
但又惊觉不太贴切,对,还差了点意思。夏亦峥的身形是矫健挺拔的,没有女子的柔弱,多了男儿的刚毅。
一行一止间,潇洒俊逸,剑端挑逗着阳光,满院生机,令人心折。
林初淮眯了眯眼,不欲打断他,但又记着天明要给他请个大夫来看看这件事。站在原地又看了一会儿才上前。
而夏亦峥从他出现在院子里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在他走过来时便及时收了剑,生怕伤着了他。
“怎么一大早就在舞剑,你的身体?”林初淮这话里有些隐隐的不悦,不那么明显。
但夏亦峥听出来了,笑的眉眼弯弯,略显严肃的五官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那模样,很是惊艳。
夏亦峥就着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微喘着,道:“没事,昨晚是个意外,已经没事了。”
这副身子,比之前弱上不少,这要放以前,舞上这半个时辰的剑,何至于喘成这样。
尽管夏亦峥这么说,但林初淮还是不放心,将人叫进屋,让早晨来服侍的
小厮去请府医。
为了能好好帮夏亦峥调养身体,梁御泽一个以游历天下为毕生理想的神医来做了侯府的小小府医,也着实是屈尊了。
梁御泽到时,夏亦峥和林初淮正一左一右的坐在软塌上,一人在看书,另一人……在假装看书。
见府医进门,林初淮放下手边书册站起了身,便想着出去避避。他并不是很想知道夏亦峥的真实身体状况,那人不用御医,而是在府中另聘了府医,想来也是有这一层的考量。
而他这一走,夏亦峥也没拦着,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足以护着他的小公子一世安稳,他不欲让他看见自己更脆弱的一面。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做的是长昀的守护神,而不是一个需要对方小心呵护的病秧子。
人走远了,梁御泽还犹有些好奇的在张望,见夏亦峥没有要介绍一下的意思,略感无趣的一撩衣袍,随意的坐在了榻上,捞过夏亦峥的手就搭了两指上去。
“唔,脉象有些乱,你是不是剧烈运动了。”
梁御泽只搭了一会儿脉就松开了。
“不算剧烈,练了会儿剑。”在夏亦峥看来,就这种强度,远远谈不上剧烈二字。
“练剑?夏亦峥你知不知道你心脉受损的程度,你不卧床静养就算了,你还练剑,你怎么不上天呢。”梁御泽气结,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自己辛辛苦苦给他配药,帮他调养,结果这根本就不是个肯遵从医嘱的爷。
那种你拼命要救,结果人家自己根本不拿命当回事的感觉真令人抓狂。
夏亦峥不咸不淡的瞪了他一眼,似是不满他这态度。
“你还瞪我,瞪我也没用,这剑在你心脉修复的差不多之前你最好别碰了。”
梁御泽要是怕夏亦峥也不会跟他成为关系不错的兄弟了。
“知道了。”
看着那人一副表面知错,死不悔改的模样,梁御泽差点气的背过气去,但又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福至心灵,当时就笑出了声。
闻声夏亦峥瞥了他一眼,生怕这人被自己给气出什么毛病来。
“云霁呀,你要是不好好遵从我的医嘱,我就告诉林大人你
这伤要紧的很,让他来好好督促你。”
刚刚这林大人离开时这人没拦着,但又并不像出于谨慎或是忌惮,倒更像是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伤重一般。梁御泽也是个人精,再细细一想大概是知道点什么了。
闻言,夏亦峥的目光变得有些危险,大有一种“你要是敢爷就弄死你”的威胁在里面,可梁御泽也丝毫不在怕的。
难得看到夏亦峥吃瘪的模样,他是越想越开心“行了,我不打扰你养病了,我写个方子,你等会儿让下人来取,别倒了,给我老老实实的喝,好好修养,我保证不在林大人面前多说半个不该说的字。”
说完,梁御泽便准备离开,却在院中被林初淮拦下。
“梁大夫,不知他的身体可有大碍?”细节他不好多问,但一个无关痛痒的答案还是可以询问的。
“哦,无妨,心脉有些受损不算太严重,但还得好好休养,不然容易留下后遗症,还有,他胃腹也有旧伤,要少饮酒。”梁御泽骗起人来,倒也一贯是脸不红心不跳,既弱化了夏亦峥的真实情况却又留有余地。
林初淮自然也不会疑心这是假话,当即颔首道谢“如此,便有劳梁大夫了。”
“好说好说,我还得回去配药,先行告辞了。”
“梁大夫慢走。”林初淮侧身让出道来。
看完大夫,时辰已经不算早了,今日陛下虽免了他二人的早朝,但这到底是一桩御赐的婚事,进宫谢恩是断断不能免了的。
林初淮再进屋时,夏亦峥已经换了朝服,就等着与他的小公子一同进宫了。
想着刚刚大夫说的无碍,林初淮又不经意的打量了对方几眼,看着确实是不像有事的模样,心下也安了几分,只当昨日许是酒饮多了导致的。
这外界传的镇北侯伤重难愈,命不久矣之言多半还是三人成虎的谣传罢了。当即也不再多做纠结,避开夏亦峥的目光去换上朝服便准备进宫了。
许是因着昨日同乘一骑惹了林初淮不快的缘故,侯府门口今日停的是一辆马车。
目光触及此,林初淮看了夏亦峥一眼,并未多言便上了马车,而夏亦峥也紧跟在他
身后钻进了马车“瑾轩说我现在不宜费力驭马,便陪你坐马车。”
“随你。”林初淮听了梁御泽的话后,只当夏亦峥还如昨日那般闹他,也不欲理会。
马车里的陈设一看就是用了心的,几案,茶水甚至是小食都备的一应俱全且几乎都是他喜欢的,当然,最得林初淮心意的,还得要数那几本他日常里最喜欢研读的书目。
一时欣喜,却忘了问那人为何会对自己的喜好了解得如此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