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内,贾母端坐上首,敛起笑意,沉着脸看向房中众人:“你们都是怎么服侍的,珠儿媳妇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会忽然病成这样?”
众人闻言扑通一声跪下,低了头一声儿不敢言语。
贾母不禁越发生气:“怎么都不说话了?!”
见贾母发怒,众人不敢再隐瞒,忙回道:“老太太,这事都是王兴家的与张嬷嬷闹的,大奶奶是一时气恼伤着了,才会忽然吐血晕倒的。”
凤姐闻言一怔,暗道不好,好好的怎么牵扯出这两个人来了。
原来这张嬷嬷原本是贾母陪房之女,后来得了恩典许配给了贾母田庄上的管事,不到一年便生了个儿子,正巧贾珠出生,贾母素喜她行事稳重,便指派她做了贾珠的奶母,前几年才告老出去。
而王兴家的却是王夫人的陪房,男人是府里的管事,女儿翠云又是贾珠的屋里人,在府里也颇有脸面。
王夫人痛失爱子,先前也大病了一场,至今还未大愈,今日又劳累了一番,这会子只觉胸闷气短,浑身酸痛,按了按抽疼的额头,道:“这又与王兴家的什么干系?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个婆子小心翼翼觑了一眼王夫人,低声道:“是王兴家的同张嬷嬷嚼舌根,不小心被大奶奶听到了,才……才气恼着了。”
贾母恼怒之余也有些疑惑,“珠儿媳妇素来心地宽大,等闲不会生气,究竟是什么话竟会将她气的吐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没人敢先开口。
见一众丫头婆子都吞吞吐吐不敢说话,贾母便知其中必有隐情,顿了顿拐杖,怒道:“这时候不如实交代,还想瞒着?”
凤姐忙上前轻抚贾母后背,劝道:“老太太保重身子。”一面又转头看向众人,骂道:“糊涂东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不老老实实说明白!”
一个穿着月白色绫袄的丫头抬头扫了众人一眼,忽然越众而出,重重磕了个头,含泪道:“奴婢来说,只求老太太,太太为我家奶奶做主!”
贾母一怔,认出来是李纨娘家带来的大丫头梅香,道:“梅香,你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
事?”
梅香抹了抹泪,道:“昨儿从铁槛寺回来,奶奶便有些不自在,我们原要请大夫来瞧瞧,只是奶奶不许,只说是累着了,我们也只当是奶奶伤心太过,一时缓不过来,便服侍奶奶歇下了。
谁知今早起来奶奶便说头晕目眩,慌得我们赶紧打发人去请太医,不妨听到张嬷嬷跟王大娘在窗根底下嘀咕,说我们奶奶身子娇贵,小题大做,又说兰哥儿生在七月十五,指不定是恶鬼投胎,才会命硬克父,带累了大爷。
奶奶在屋内听了这话,又气又急又伤心,当场便喷出鲜红的血来,身子也站不住,一头栽倒在地,我们将奶奶扶到炕上,便急忙打发人告诉了太太。”
原来李纨数月前怀胎足月诞下一子,那时贾珠尚在,禀了贾政后亲自给儿子取名贾兰,他初为人父,对儿子喜爱有加,完全不理会时下抱孙不抱子的规矩,苦读之余时常抱着儿子逗弄,极为疼爱。
府里其他人却不像贾珠这般欢喜,反而有些避讳,原来这贾兰生的日子不大好,可巧是七月十五。
七月素来被称为鬼月,自古以来,便有在七月设醮普渡的习俗。民间在七月鬼月的第一天、第二天、第十五天和最后一天都要进行拜祭。
而传说中七月十五这一天正是鬼门关大开,众鬼来到阳间的日子。
时人多信鬼神,自从贾兰出生,府中上下暗地里便有些嘀咕,王夫人素来信佛,更忌讳这些,因此对孙子的喜爱也减了几分,平日里总是淡淡的。
没多久贾珠科考失利,随后病重去世,贾府众人暗地里议论纷纷,都说是贾兰命格不好,克死了贾珠。
李纨院中的人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只没人敢告诉主子。
贾府中下人几近千人,大都是府中的家生子,彼此之间沾亲带故,盘根错节,许多事都是瞒上不瞒下,又有许多都是年长伺候过老一辈主子的,便是王夫人亦轻易动不得。
贾府风俗,年高服侍过主子的老妈妈们比年轻主子还有体面,张嬷嬷早年服侍过贾母,后来又做了贾珠的奶母,自以为有体面,如今虽告老出去了,但也时不时进来瞧瞧。
只她如今上了年纪,男人早几年又去了,唯一的儿子又好吃懒做,成日家吃酒赌钱,时日长了张嬷嬷的性子便变得有些牛心左性,嘴又碎,因此众人都不愿理她。
加上昨日刚送完殡回来,个个都精疲力竭,李纨又病了,众人哪有功夫搭理她,因此敷衍了几句便不耐烦了,张嬷嬷又气又愧,想起贾珠在时的好处,暗恨李纨不给她体面。
可巧今日王兴家的也过来看她女儿翠云,想到贾珠去了,自己女儿做姨娘、安享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也没了,想起府中贾兰克父的传言,心中十分不满,再者她心知王夫人不喜李纨母子,因此并不把这位大奶奶放在眼里。
这两人遇到了一处,便嘀咕起来,谁知被李纨听了个正着。
梅香说完,室内一片寂静,一众丫头婆子都死死低着头不敢言语。
贾母直气得浑身乱颤,“这起子没王法的东西,竟敢这样编排主子!把那两个混账老婆子带上来!”
贾母素来宽厚,从未如今日这般发怒过,众人不敢徇私,忙道:“回老太太的话,张嬷嬷和王兴家的知道闯了祸,先前就已经躲出去了。”
贾母闻言越发怒火中烧,命人去叫林之孝家的和赖大家的过来。
又对王夫人道:“我也老了,想你是个细心人,府里的事自然有你们料理,我也不理论,谁知你也和我一样!
珠儿刚没了,珠儿媳妇和兰哥儿孤儿寡母的就被人这样作践!”
王夫人垂手站了起来,心下又苦又涩,却又不敢分辨。
她确实因长子之死有些迁怒李纨母子,但不管怎么说贾兰也是她的亲孙儿,是府里的正经主子,根本没有想到王兴家的这般大胆,公然诽谤主子。
凤姐见状忙劝道:“老太太息怒,这事也怨不着太太,这两个月来府里事多繁杂,珠大哥哥一去,太太心内伤痛,也病了大半个月,至今还未大愈,下头的人又都瞒上不瞒下,哪里知道这些事。”
话未说完,贾母便明白过来,贾珠亡故,王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早已悲痛欲绝,哪里还有精神理事,叹了口气,对王夫人道:“凤哥儿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