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葳蕤堂内更是静得如同死水一般,落针可闻,谁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不必说是这堂内的奴才丫头们,便是老太君也惊得半晌没有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方才承恩侯称顾锦瑟什么?野种。
就是奴才都知道,在这忠国公府里,四小姐顾锦瑟从小便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老太太都称她“有福运”。就是正经的嫡小姐顾瑾沁和顾瑾棠,也要避让四小姐几分。而方才承恩侯却这样羞辱四小姐,自然是不认这个外甥女了。
而四小姐素来身着娇艳华贵,珠光宝气,满脸写着骄傲,一瞧便知是公府的尊贵小姐自居。转眼再去瞧那顾锦瑟,只见她此时被这句话激得整个人如同败柳一般,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瞧着叶侯,转眼间眼泪已哗哗掉了下来。
叶氏最先反应过来,赶紧抓着锦瑟的手道:“凌钦,你在胡说些什么!”她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锦瑟也是我女儿,她是从小在我房中养大的,也是你外甥女。你怎可这么说她!”
叶凌钦微微勾唇,眸间写满了讥讽:“姐姐,你认的这个女儿与我有什么关系?”男人冰冷的声音在耳边一字字的响起,只有两个人能听到,却有种冰山之巅的寒意:“日后记得,不要想着在我跟前,再欺负棠棠分毫。听懂了么?”
顾锦瑟不可思议的瞧着叶凌钦,浑身忍不住发抖,十指紧紧掐进裙摆里,终于忍不住呜呜的哭出了声。
——舅舅性子冷酷她是知道的,可是从小到大虽也从未辱没过她。虽没有将她当做外甥女看待,但知道她才是母亲的掌上明珠,至少不会训斥她的啊!
可是今日顾瑾棠到底做了什么?竟让舅舅这样护着她。
顾锦瑟整个人如坠冰窟,霎时红了眼眶,捂嘴往外头跑了出去。
“锦瑟!”叶氏在后头心急的唤了声:“崔嬷嬷,还不快跟上去!”崔嬷嬷是叶氏的陪嫁心腹,自是知道二太太的心思的。“好,太太请放心。”她略一屈身,便忙往锦瑟小姐的方向赶去了。
而再说堂内,顾明澜早已吓得丢了魂魄。好在顾明澜的生母,小娘房氏是个有主意的,赶紧上前来请罪
:“叶侯爷,大少爷,五小姐,这都是妾身的过错。”
“是妾身没有教导好澜姐儿,才叫她竟敢冒犯嫡小姐……大少爷要生气,就惩罚妾身吧。可澜姐儿是您的亲妹妹,五小姐,你可否原谅澜姐儿这次……。”
房氏也是出身大理寺少卿的嫡女,只是家族败落,这才委身做妾。从前老国公爷待她有情分,加之房姨娘出身不低,通情达理,所以抬了贵妾。也正因为这个,顾明澜总觉得自己身份和其他庶女不同。
而房氏如今谨小慎微,话音未落时,眼眶已湿了,一派我见犹怜,做小伏低,倒真的学会了做妾的做派。
顾予寒不予理会,房氏不敢起身。下人来问如何处置房姨娘,顾予寒这才冷冷道:“也拖出去,跪着。”
房氏哪里还敢反驳,含泪道:“明澜,你还不快给你五姐姐道歉!”
顾明澜吓得傻了,房氏说什么她就做什么。顾瑾棠按压住心底的疑惑,还是淡淡的说:“六妹妹日后记得,就算是对着我,也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顾明澜虽心底生出恨意,面上却惨白,半分不敢反驳。
*
一场风波下来,顾明澜与顾锦瑟都已被处置。
皇城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熹微的光影漏过雕梁画栋的窗棂,给这公府添了些许静谧之色。有眼力的嬷嬷去将廊下的灯给点上,大堂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尊贵、气派。
老太太杵着拐杖,看见这一派景象不由皱了皱眉:“今日都是国公府家教不严,给叶侯看笑话了。侯爷放心,老身日后定好身教导这些个孙女辈。”
她心底到底疼爱顾锦瑟,也是一百个不赞成叶侯爷这般辱没她的孙女的。可承恩侯叶凌钦有从龙之功,命保天子,又权倾朝野,性子阴晴不定,根本不是他们国公府能冒犯的。
更何况,她更是不理解,叶侯爷和寒哥儿从前都更偏疼顾锦瑟,今日怎的会态度大变,一反常态给顾瑾棠撑腰。
如今自然只能先将这尊大佛给请走,再关上门来从长计议。
叶凌钦却眼皮都没动下,沉沉道:“我还没准备走。”
“那叶侯此行,究竟是
为的什么。”老太太眉心一跳。
叶凌钦将目光移到了顾瑾棠身上。
却见顾瑾棠也只是疑惑的看着他,目光妩媚且不谙世事,叶凌钦胸腔却是生出一阵钝痛,苍白袖长的手指倏然捏紧了手中的杯盏,眸子里情绪极度复杂。
棠棠看他的目光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
可惜在上一世亲信重伤他一臂,差点流血而死时,也只有容妃给他医治。如今这一世他也不再是承恩侯,而是顾瑾棠的舅舅。
“没什么。”叶凌钦散漫道:“做我该做的事。”
顾予寒垂眸,却也不再理会旁人,走上前去道:“棠棠,走,大哥送你回房。”
顾瑾棠一愣,看向他,眨巴了下眸子弯了弯唇:“大哥……我自己能回去。”
她不懂大哥和舅舅今日对她的变化为何这么大,竟会当着阖府上下给她撑腰,或许只是因为他们不小心撞见顾明澜她们和她姐妹不睦,故而生气罢了。
这与她也没有关系,他们只是生顾锦瑟的气。顾瑾棠心底清楚,如今这个时间点,绝不是大哥和舅舅他们偏向她的时候。
所以,她也不想给自己惹上任何麻烦了。
顾予寒看到被拒绝微愣住,才飞快掩了眼帘道:“大哥想送你,可以吗?”
顾瑾棠歪头沉思,才不走心的道:“好吧”
向老太太与叶氏请安以后,顾瑾棠便打算离去。国公府院子里的路蜿蜒曲折,加之锦朝院又偏僻。顾瑾棠路过葳蕤堂时,见顾明澜和房姨娘还是跪着的,不敢擅离,而顾予寒却面无表情,一眼都没有看过去。
顾瑾棠偷偷瞧着,只见大哥着一身蓝色常服,灯火中眉眼清隽,再没朝堂上少年臣子的阴戾,面庞宛如雕刻般,冷淡的星目间风华绝代。
如今大哥正是位极人臣,外界传言冷酷无情的修罗鬼煞。即使当年国公府败落,哥哥入狱,也分毫没有削弱哥哥身上的清贵。
顾予寒心底却没有表面上这般平静,他的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上一世的事。
——上一世,他认真的注意这个妹妹的时候,她已是陛下的容妃,他们之间的身份虽是兄妹,却也犹
隔天堑。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他是阶下囚,她尚且是妃子。
他上一世没有尽到身为大哥的职责,而这一世,他不想无论他怎么弥补,妹妹都不接受他。
“大哥。”顾瑾棠却首先了打破了一路的寂静,她道:“……其实你不必送我回去。”
顾予寒一顿,却温声道:“棠棠,可是自从你回来,大哥都没有好生和你说过话。”
顾瑾棠心底疑惑,她和大哥之间有什么可说的?总归不过是为了顾锦瑟吧。便道:“大哥可有什么事单独同我说么。”
顾予寒低垂着眼眸,薄唇轻启:“棠棠,你回来以后,可还习惯么?”
顾瑾棠回忆了一下前世的事,她从未体味到家人的亲情,自然是不怎么样的。不过饶是如此,她仍旧娇糯笑道:“此处比乡下富庶,自然是好的。大哥,你放心就好。——”
顾予寒握了握拳,他知道,棠棠根本没有把她的委屈告诉他。但如今他们兄妹关系疏离,顾予寒暂且不能从妹妹口中问出什么。
就算棠棠现在暂时不原谅他,他也一定会守着妹妹到原谅他那日。
刚到锦朝院,湘云那些个小丫头瞧着是大少爷亲自送的小姐回来,眼睛都瞪大了,眼底溢出惊喜来,一时都没有请安。
云枝忙上前斥责:“都瞧什么?”
湘云努努嘴,她们小姐这院子素来可是最冷清,没想到今日大少爷会亲自过来,可真是蓬荜生辉。
顾予寒瞧着冷清的锦朝院,不由拧了拧眉。庭院虽别致,却小,几个下人立着便显得拥挤。更不必说如今深冬,这锦朝院竟四处透着冷意。难怪棠棠前一世身子不好,直至入宫病逝都寻不到好药……
他去过顾锦瑟的永安院,偌大的院子里四处皆是亭台楼阁,水榭长廊,还有专门的书院,还是老太太请人专门设计的,这才像国公府的嫡女作派。而他的亲生妹妹,前一世贵为陛下的妃子,如今却住在这样狭小冷僻之地。
而现在顾家正是权势最煊赫的时候,钟鸣鼎食之家,掌管着顺天府至通州无数商号,其富庶程度也是常人难以想象到的。运河里的货船,苏州运河
旁的田庄、金银铺子,都是顾家名下的财产。即使是顾四小姐的一根普通簪子,也是纯金的嵌蓝宝石蝶恋花簪子。
极度后悔的情绪弥漫上了胸腔,顾予寒不由得捏紧了拳,因为隐忍,苍白袖长的手指都捏得泛白。
而锦朝院的房间里,却也不比院子里暖和多少。虽妆奁台贵妃椅一应都是全的,却远不比永安院的布置富贵。
云枝今日也看出来了,大少爷今日多多少少对自家小姐生出了疼爱,她也一向心疼自家小家,便抓住机会道:“大少爷有所不知,小姐近日入冬了头疼,日日都要散发,用梳篦梳头以此缓解。”
顾予寒关切的问:“为什么?”
云枝恼道:“还不是府里的下人拜高踩低,我们锦朝院的红罗炭从来都不足数。甚至有时候送来的,都是些充数的灶炭!”
“小姐挨了冻,自然身子就不好了。”
顾瑾棠也是一阵恍惚,她才重生,前一世都是在后宫锦衣玉食,千娇百宠。如今回到这个时间点,还是个不得宠的嫡女,她自然不会打算像前世那样,任由人下人拜高踩低,顾锦瑟欺负。故而也没有制止云枝。
顾予寒眼底划过一丝阴郁,沉默了半晌,他喉结微动,柔声道:“棠棠,可以让我来吗?”
云枝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就连顾瑾棠也震了一下,抬眸盯着大哥。却见顾予寒捏着梳篦,认真盯着自己,一字字道:“不是说你家小姐需日日篦发么。我来给棠棠梳头。”
这都是他的错,即使妹妹不原谅他,也是应当的。顾予寒痛苦的闭了闭眼。
云枝:???她怎么觉得大少爷有股子祈求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