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一听这门外火急火燎的声音,并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他整个人都稳如泰山一般。
反倒是这小辈王离有些慌乱的神色。
“砰”地一声,房门被外面狂奔而来的人给推开了。
“陈珂,你怎么来了?本相不是让你在府中看着少爷的吗?”
那跪在地上满头大汗,神情慌忙的三十多岁的男人被这李斯一问,顿时就吓得说话断断续续,让李斯听得直皱起眉头。
“丞相大人,公子他......公子他百般哀求小的放他出来......小的本来......本来是不情愿的......”
“好好说话,别断断续续的!”
李斯此时的神情十分的冷静,一点儿都没有浮现出凌乱的样子。
就连此时思考的头绪都异常的清晰。
这让王离看到了之后,眼睛珠子转了转,对他的敬佩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
果然是大秦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般的心性涵养,实在是太强大了。
竟然就连儿子被陛下抓起来了还能够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样的人,如果作为敌人的话,那该会有多么恐怖?
陈珂咽了咽口水,深呼吸了几口气,这才缓了过来。
紧接着道:“小的本来是不愿意放公子出来的,心中一直记得老爷的教导,可是......可是公子拿老爷您的身份来威胁小的,小的也只好为了生计,这才违背了您的命令,将他放出来了,本以为他只是散散心罢了,没想到......他他他他......”
“他到底是怎么了?别紧张,本相知道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你但说无妨,本相是不会追究你的过失的,一切都是那个逆子咎由自取!”
此时的李斯马上就果断地安抚下来了陈珂。
他知道,无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晓得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有机会找到蛛丝马迹进行翻盘。
昔日始皇帝下逐客令的时候,他就找到了逐客令的缺点,这才一鸣惊人。
从而切割开了他与昔日恩人吕不韦的关系,进入了廷尉府,从廷尉做到了丞相一职,可以说没有什么比这
种逆风翻盘的戏码让李斯感觉到困难了。
“公子他竟然去御史台的后厨投放了泻药,而且还被始皇帝给亲眼看见了,而且,最惨的是他当着始皇帝的面羞辱御史中丞李林,然后被始皇帝给抓起来,投放在了诏狱里面,交由蒙毅来处置......”
“就这些?”
“啊?丞相大人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我没听懂!”
“那个逆子就做了这些事情?”
“是的!”
李斯盯了陈珂一刻钟的时间,确定他没有说谎,这才感慨道:“这个逆子,唉!本相怎么会教出这样大逆不道的逆子呢?御史台乃是政务要地,岂容他胡作非为?还被陛下亲眼所看见了,看来,本相就算能够求动陛下开恩,那群御史们也不会答应的!”
“丞相大人,那公子怎么办?”
“哼,这等败坏我李斯面皮的逆子,杀了就杀了,你去诏狱告诉李由,告诉他,从今日起,他李由就不再是我李斯的儿子,我李家没有这样的逆子!”
“这......”
陈珂顿时就傻眼了。
他从十七岁那年就跟着李斯了,从李斯做“厕中鼠”开始,到现如今的“仓中鼠”,都已经过了十几个年头了,从来都没有见到他会这般的选择。
他不是很喜欢公子吗?
那次公子犯错,不是他来兜底的?
怎么这一次,他会选择放弃公子呢?
最让陈珂感到意外的是李斯虽然语气很重,但面色却如往常一般平静,丝毫都没有一点儿怒意,看上去,就好像是故意要这么做的一般。
“你先去诏狱吧,告诉完那个逆子之后,再回来找本相。”
“诺!”
陈珂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也不好接着追问,于是乎就磕了几个响头,爬起身迅速地离开了。
李斯目送着他离开后,将房门又给关了起来。
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让王离更加疑惑了,这李斯的涵养居然有如此之高,那可是他的儿子啊,而且还是他的唯一儿子,是传宗接代的希望啊!
现在这种危机情况,怎么会让李斯如此对待呢?
他张了张嘴,试图想要说些什么。
可,李斯似乎是先预判到了他的行为,笑了笑道:“贤侄,你是不是在想着为什么本相会对由儿被抓起来的事情一点儿都不上心?反而还要跟由儿脱离父子关系?”
“丞相大人,您老葫芦里面到底是卖得什么药啊?小侄还真的是没有看懂。”
“你认为陛下抓了李由会真的杀死他吗?”
“李由已经犯下了那等罪状,陛下不会杀他?”
“哈哈哈哈,不会,陛下如果是真的想要杀他,早就杀了,哪里会下诏狱啊?那赵高不也到现在没有死吗?其实陛下知道赵高这些年做了多少坏事,但他都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的。”
“为何?”
“因为陛下身边需要恶人,没有恶人,就必须要再找一个恶人!”
“什么?”
“你认为那些人是真的被赵高给害死的?哈哈哈,错了,错了!赵高杀的都是陛下想要杀但又怕惹上骂名的人,难道不是吗?”
王离看着李斯那微笑着的脸,顿时额头上冒出了一叠冷汗。
如果他记得不错。
这些年赵高杀了不少昔日跟吕不韦有不明不白关系的人,他还误认为是这赵高对昔日吕不韦的打击报复,没想到会是陛下在背后下的命令。
“如今陛下想要为这动荡不安的大秦局势做出一番努力,想要改变这样的大秦,就势必要借助我李斯的手,所以,此时此刻,哪怕是李由杀了李林,他也不会杀死李由的,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贤侄啊,你是本相最看好的勋贵之后,未来可期,希望你能够迅速成长起来,本相这相位也已经坐了不少年了,是时候要交出这把座椅咯!”
李斯今天一反常态地冲着他笑了好几回,不过并没有让他感到一点儿喜悦的样子,反而是让他感觉到了恐惧,来自背后的恐惧。
或许,大秦的朝堂之上并没有表面上的这般和谐。
始皇帝也并不是他认知里面的那个好讲话的皇帝,他也并非一如既往表面上的那般仁慈。
当然。
后知后觉的王离是肯定想不到
在十几年前,有两位叱咤风云的人物曾经如他这般看待秦王政,认为他只是一个仁慈之君。
并不担心他会有什么举措。
未曾想,十年不鸣的鸟,却在一朝叛乱之中一飞冲天了。
这两人,一个是嫪毐,另一个是吕不韦。
一个被株连,一个服毒自杀。
“丞相大人如此年轻力壮,再坐二十年相位足以!”
“哈哈哈,贤侄,你就不要这般说笑了。本相十分清楚陛下的雄才大略,也知道他为人十分果断,他是不会让一个人做三十年的宰相的!”
李斯摇了摇头,看向王离的眼神闪烁过了三分幼稚。
此时的始皇帝并不知道李斯是这般看待于他的。
他现如今正在诏狱。
他并不是诚心想要到诏狱来的,而是顺路将李由丢进来的时候,看到了被关押在死囚的赵高。
此时的赵高,年岁已高。
他比始皇帝的岁数要大上三到五岁不等。
又因为受了鞭刑,所以看上去容颜苍老了许多,像是个六七十岁的糟老头子,不如往日那般的威风和潇洒。
这让本来想要径直离开的始皇帝忍不住地动了恻隐之心。
赵高陪伴在他身边已经有了三十多年了。
最近一段时日,身边没有赵高的照料,他还有些真的不习惯,甚至还会把几个太监的名字给称呼错了,那都是时有发生的事情。
“陛下,陛下!老奴可想死陛下您了!”
赵高哭得泪流满面,宛如一个受尽了欺负的小老头。
他真的是莫名其妙地被始皇帝给交由蒙毅了,他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始皇帝的突然决断,让他感觉很不真实,甚至怀疑是李斯那小子偷偷地举报了他。
不然,他怎么可能会被最信任的他始皇帝给丢到这鸟不拉屎的诏狱来?
“赵高,你这些年做的事情,朕都知道了,朕知道你没有对朕下过毒,但是你却让那查验金丹是否有毒的几名太医与徐福见了面,换言之,是你牵线搭桥,故意让徐福买通了那几名太医的是不是?”
面对始皇帝的质问。
赵高知道他没办法解释清楚,
毕竟他当初也是为了钱来着,更何况,他还是希望始皇帝早点死的,倒不是他真的想要始皇帝死。
而是他这些年贪污的数量之大,蒙蔽始皇帝的事情之多,已经达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地步。
如果始皇帝突然有一天知道了所有的事情的真相,那么他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所以他打算先下手为强,趁着纸团还能包住火的时候,始皇帝死了。
二世皇帝再来个相信自己的,那样一来,他的权势和地位就都能够保持住了。
不过,昔日少年时,他与始皇帝患难与共的友情和绝对的忠诚都还是在的。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被权力的欲望腐蚀得干干净净的罢了,现在是还有忠诚,但已经不是往昔那般的绝对忠诚了。
“陛下,老奴真的是不知道啊,老奴只是收了徐福一点钱而已......”
“呵,别说了!朕原本认为你羁押在诏狱之中,能够清醒过来,认真忏悔,朕顾及多年的交情还能饶你一命,让你善终!可惜啊,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赵高这些年做的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的事情,足以让你死上几千遍了。”
始皇帝痛心疾首,此时的他已经不再顾念旧情了。
年老的他,虽然有恻隐之心的影响,但影响并不大,他还是如同往日一般的果断地下了命令:“来人啊,将赵高给朕刮上三千七百三十五刀,不刮够刀数,不能让他死!”
“啊?陛下,这......”
蒙毅听到了始皇帝的如此命令,顿时眼睛瞪大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了,三千七百三十五刀,是赵高这些年来做的大大小小的恶事的之和。
可刮这么多刀?谁能够做得了啊?
“陛下,老奴哪里做错了这么多事情?陛下,你别忘记了你指使老奴......”
“加一百刀,蒙毅记住了,赵高凡是说上一句话,就给朕加上一百刀!”
“陛下,可是诏狱之内没有这样的刽子手啊!”
“没有?呵呵呵,怎么会没有?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谁能够让这赵高满足这样的条件,朕直接封他
为咸阳侯,赏金十万!”
“陛下......”
蒙毅本来还想劝说的,结果一听始皇帝说出这样的封赏,顿时就哑口无言了,倒不是他不想继续劝说了,而是他自己都心动了。
诏狱内的其他官吏们,士卒们看着赵高的身躯眼睛都要发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