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白风落进了水里,可他?站起来还是在原来的廊桥上。面前?不再是一滩黑水,倒铺满了荷花莲叶。这个时节是不可能有?正常盛开的荷花的,可这里的荷花不正常,一年四?季都开着,就同他?以前?来这儿所见的一模一样。莫白风挠了挠后脑勺,看了一圈四?周。还是烟雾弥漫的廊桥,只是先前?那种混沌消失了,虽是黑夜,却有?一种天朗气清的意味,远处甚至有?些萤火。他?试探着向四?周走了几步,廊桥如?同蛛网一般广阔地蔓延开去,看不到尽头。
莫白风看了看布满天空的星子,忽然一愣,这星空是倒着的。
他?紧接着看向下方的水面。水面上所有?星子的倒影是正常所见的模样。莫白风瞪大眼睛,猜到了自己在哪儿——他?在这水塘下面!
莫白风伤脑筋地蹲在那儿,盯着水面,思考跳进去再回到对面的可能性。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人?声。
有?一群穿着各色襦裙的少?女从一头走来,莺燕云集,银铃般的笑声散播开来,弥漫在水面上。
莫白风立刻站了起来,四?面打量了一圈,站到一根廊柱后躲了起来。其实廊柱并不能遮住他?,但当那群少?女走近时却连一眼都没有?朝莫白风瞟来。
莫白风好奇地看着她们前?往的方向,再看了看四?周,连忙跟了上去。
“……小公子生得像主子,白白净净的,招人?疼……”
“夫人?怀了三年的胎,好不容易才生下小公子,宅子里怕是要热闹到除夕哩……”
“今日来的都是大家族,也不晓得小公子会抓到个什?么阄……”
莫白风听得一头雾水,跟着跟着眼前?的景象忽然变了,一片精致恢弘的亭台楼阁现出形来,眼见着四?面都是人?。
这些人?的穿着跨越年代非常大,有?的形似唐制,有?的又是民国。他?们从不同的廊桥上而来,有?说有?笑地结伴向前?,仿佛赶场一个盛大的集会。
四?面灯火通明,有?侍者在其中穿梭,那一群少?女没入人?群中便不见了。
莫白风禁不住向前?走去,四?周的人?都仿佛没有?看到他?一般,他?便不再躲藏,大大咧咧地走入了大门。
大门后是一片中空的巨大庭院,里面一样堆满了人?,庭院的前?方是个高台,台上有?舞姬,红色的纱幔在漂浮在四?周。再前?方是个巨大的正厅,厅里宾朋满座。
莫白风绕过舞姬,一边心想着这排场也太大了,一边跨进了正厅。
正厅门前?有?一位像是主人?的男子站在那儿,逢人?必问好,侍者也必鞠躬。
莫白风大大咧咧地正要进门,忽地听到对方说:“贵客来此,有?失远迎啊——”
莫白风楞了一下,禁不住往四?周一看,前?后都没有?进来的人?,那男子的双眼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莫白风登时浑身?起了一鸡皮疙瘩,瞪大眼睛试探着说:“……我、我?”
主人?但笑不答,只说道:“数十年前?老?夫占了一卦,卦象道吾儿百岁之?日有?贵客驾临,老?夫在此恭候多时了。”
莫白风上上下下又把自己打量了一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对方道:“请——”
那男子摊出一掌,莫白风身?后仿佛有?谁轻轻推了他?一把似的,他?一脚跨进了门。就在他?跨进门的同时,莫白风浑身?一僵,只看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变成了那袭黑色长袍,脖子上、手上,乃至脚踝上都缀满环佩。莫白风惊恐地一摸头发,头发倒是没有?长长,脸上的眼镜也还在鼻梁上。
“大人?随奴婢来。”一个粉色衣裙的侍女不知何时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宫灯,对他?一躬身?,莫白风不由自主地就跟上了对方。
侍女将他?引到了一张单独的案几上。不管是小案几还是大圆桌,都围绕着大厅中央的一个宽大的圆形矮台。
莫白风一坐下,案桌上便有?人?送来了美酒佳肴,香气扑鼻。
稍许之?后,偌大的大厅竟然座无虚席。
莫白风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他?料到这儿的时间不会正常,却没有?想到这表上的秒针竟然是倒着转的。莫白风瞪着眼
睛盯了一会儿,秒针又正转了回来,
一道洪亮的嗓音从首席传来,莫白风抬起头,只见到方才的主人?坐在首位上,高声道:“近日犬子百岁,等得诸位来贺,实是林某大幸……”
莫白风看向四?周,开始盘算着又是林奇的哪位祖宗。只是四?周的服饰跨度实在太大,前?来的人?又五花八门,看不出身?份,莫白风实在弄不清楚是谁在逗弄他?。
那位气势伟岸的男子在台上说了一会儿,莫白风却一句话也没仔细听,不一会儿整个宴会开始,觥筹交错之?间,莫白风也不知道被谁劝了好几杯,稀里糊涂地喝了下去。
酒盏小,酒喝了没几两,莫白风却有?点儿醉醺醺的了,眼前?的景象本就糊涂,现在更是雾里看花。
有?人?在高声起哄,有?人?在演奏器乐,不一会儿一个放在一台小小的软轿上的白白嫩嫩的娃娃被两个婢女抬着来到了中央的矮台上。
矮台上本是什?么也没有?,随着那娃娃靠近,许多人?上前?来将一样样物事摆在了台上。
莫白风看不清那孩子,就想要看清,于是摇摇晃晃地上前?了几步,同前?去摆其他?物事的宾客一样,靠近了台子边缘。
有?人?在台子上放了竹筷,有?人?放了符箓,有?人?放了龟甲,而最上面的男子此时也下来,将一幅百兽图放在了案台上。
莫白风凑近了去看那百寿图,头脑一阵阵发晕,手掌在台子上撑了一撑,一枚玉扳指忽地就从他?的手指上掉了下来,就连莫白风自己,都没有?搞明白自己手指上究竟什?么时候多出的一个玉扳指。
宴会主人?深深地看了一眼莫白风,对他?抱拳一鞠躬说道:“大礼、重礼。”
莫白风有?点儿头晕,搞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那娃娃一到了台上就开始爬,莫白风总觉得那娃娃看上去有?几分?古怪,不像个人?类的小孩。他?爬起来时,不是跪着爬的,而是四?肢肢端着地,犹如?野兽。那娃娃逡巡了一圈,一巴掌拍在了男子放下的百兽图上,目光却盯住了莫白风落下的玉扳指。
接着
他?一手拿起百兽图,一手拿起玉扳指塞进了嘴里。
莫白风还不待阻止,那扳指忽地化作了一缕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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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地方……”王贤君皱着眉看着眼前?衰败的庭院。荒草覆盖了精致的楼阁,从巨大的梁柱里依稀能看到曾经的恢弘。
“这是先父的宅院。”林奇的眉头微微蹙着。
王贤君楞了一下,瞪大眼睛道:“你爹的?”王贤君来林奇的地方次数也不少?了,这深宅大院像是活的一样,每一块地方都有?一位祖宗盘踞。但是王贤君也的确从未见过林奇的父母。他?本以为是二老?远游去了,没想到已经仙世。“这……这是老?人?家不高兴打理的意思?”
“先父三魂已不在此处了。”林奇说。
王贤君又怔了一下。人?死后魄消散,魂留待轮回,如?果魂魄已不在此处,这处宅院理应不会“吃人?”才对,可莫白风却就是被吞进了那里头。
林奇也皱起了眉来。他?缓缓地说道:“先父……虽然三魂已不在此处,却有?一魄留存。”
“魄?”王贤君吃了一惊,不觉想起了先前?的灵柩灯。灵柩灯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其能存魄,而林奇居然说这院里存着他?先父的一魄!
“此地是先父生前?建造,”林奇说,“耗费了他?数十年心血。这地方,造出来本来不是为了他?自己居住的,而是为了宴请四?方宾朋的。”
“这——得多大的宴会啊……”王贤君禁不住说,“是要开什?么宴才——”
“是我的百日宴。”林奇说道。
“哦,原来是你的百日——什?么?你的百日宴?!”
“不错,”林奇说,“我百日时,先父近乎唤来了所有?道门上下,不管是否还在人?寿,阴阳两路、人?妖各派都来了。”
“真够气派的……”王贤君不禁目瞪口呆。
“我还记得那时候抓阄,各路长辈都送来了抓阄礼,摆在台面上让我抓,”林奇一边说一边走进那荒芜的庭院,“我一手抓了一样,总共两样。”
“别?人?都抓一样,就你抓两样……”王贤君一面嘀咕一面追上
他?,连声问道,“你抓了什?么?”
“一副百兽图,一枚玉扳指。”林奇说,“百寿图是先父所赠,我随后继承了他?的衣钵,但那玉扳指……”
王贤君紧跟着问道:“玉扳指怎么了?”
“先父从未说过送玉扳指那人?的来历,我的记性好,旁的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那人?的面孔记不清晰,可那人?就站在我边上。我只记得他?穿了一身?黑袍,遍身?玉器。”
王贤君赶忙在自己的脑子里搜寻了一圈,没有?想到任何类似的人?物。“那玉扳指有?什?么作用?”
“不清楚。”林奇好一会儿才说出这三个字。他?皱着眉头,慢慢沉入了回忆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等得那么辛苦的小伙伴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