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见机此时已经从栖梧铸司中出来了。
但他没有直接寻着云忘川的气息去霜天剑阁。
他准备,先去会一会自己久别的“老朋友”。
……
皇族有一支秘军,名为“纸蝴蝶”。
是一条从前朝亡国之君阅川手中传下来的致命毒鞭。
从三百年前开始,“法术”便被皇族垄断。
平民百姓不得修炼法术,只能修行他道,否则一旦被发现,便会株连九族。
魅术、符阵等对修行者多有特殊要求,终究小众,普通人想踏上修行之路,大多会从剑道、医术、乐理之中择其一。
直到戾王阅川一手建立“纸蝴蝶”,非皇亲国戚者才有了修炼法术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
只有通过层层选拔成为“纸蝴蝶”中的一员,才能在皇族的帮助下,成为一名法修。
法修,成长快,属性灵活,在百万军的战场上,最能发挥作用。
“纸蝴蝶”很快就成了皇族最锋利的那一把刃。让阅川的王朝睥睨天下,成为千古一帝。
然而,最后他却被这把刀反噬。
他亲手提拔的“纸蝴蝶”将军,逼宫造反,成了新朝君主。
青史之上,阅川的功绩被全部抹掉,缺点却被无限放大,被编纂成一名两面三刀、乖张偏执的疯子君主。
而新皇如愿登基,坐拥天下。
“纸蝴蝶”们便从原本的手足兄弟,变成了需要鸟尽弓藏的心腹大患。
这些年来,皇帝在削弱“纸蝴蝶”上费了不少功夫。
簌簌飞舞的遮天巨蝶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变成一只只为皇族探听消息、铲除异己的阴沟老鼠。
原本的那些老将们,都很不爽。
不爽到会偷偷在房间中摆放阅川的纸像,燃香供奉,期盼逆转历史、重回过去。
“且不论各州的军队,单是直接隶属于皇族的“太平军”将领,便足足有十之五、六都出师于临江的这两个剑阁。皇帝比戾王疑心更重,不忌惮才怪。”
“……皇帝派我们来探查霜天与青云的底细,便是有了要动手的心意了。”
“这次行动恐怕不止这两
个剑阁会遭殃,上四宗门的其他两个如果不肯完全归顺的话,也难以幸免。”
“唉……早些年皇帝让永乐公主去绕梁乐馆修行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他容不下这如火如荼的上四宗了。”
几位纸蝴蝶老将,正在阅川的纸雕下谈论着这次的任务。
房间没有窗户,门紧闭着,只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却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狂风。
久经沙场的几位将领瞬间警觉。
至纯的灵脉气息第一时间爆发了出来!
……然而,却没有感应任何属于外来者的气息。
“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皇帝派人来暗杀我们?!”
几个人聚在一地,背靠着背,环顾着四周。
仿佛一只只惊弓的鸟。
再然后,风停了。
紧接着,响起了一阵桀桀的笑声。
那笑声极为阴冷,带着一种肆无忌惮的放肆,听者像是被某种居高临下的疯魔目光紧紧笼住。
音色,是极为熟悉的。
“……好像、好像是戾王的声音。”
马上便有人听了出来。
高高的供台上,苍白的纸刻画出的阅川,被烛火照得明暗不一,颜色略有些夸张的染料描绘出的五官显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在那人说出这句话之后,纸像动了。
脖子僵硬地转过来,露出那双被夸张拖长的眼睛,尖尖的眼尾微垂,瞳仁漆黑得仿佛是一个吸光的洞。
原本抿成一线的嘴角,勾了起来!
“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孤的声音……孤真是好感动……”
口蜜腹剑,是阅川人尽皆知的特点。
他若是直接了当发怒是为好事,若是笑了,若是对谁夸赞,那才意味着大祸临头!
下一秒,那巨大纸像的手突兀地伸了过来,用一种非常不协调的动作掐着那认出他的人的脖子,把他拉了起来。
那人的脖子登时发出一声巨响。
脖颈软绵绵地榻下去一半。
他瞪大了眼睛,与活过来的纸像四目相对。
纸像的嘴角勾得更大了些,连那双本就狭长的眼睛都笑得弯了。
笑眯眯的,那熟悉
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不如就过来陪孤吧……”
“爱卿……”
阅川的声音甚至像是在甜蜜地耳语,手上的动作却更加用力,“为什么要造反呢?为什么要逼宫呢?明明孤比现在的皇帝更疼你。”
“现在又天天为孤上香供奉,期盼孤降临垂怜,救你于水火……”
“你看……你总是这样容易后悔,出尔反尔……”
说到此处,阅川纸像上被墨点成的眼珠动了动。
却是落在其他几个人身上。
“……教孤怎么能再相信你们呢?嗯?”
被掐着的那人马上就要一命呜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捏起一团烈火烧向阅川的纸像。
纸像的眼睛猛地睁圆,纸做的双手用力到变形,一下掐掉了那人的脑袋。
那人的脑袋砸在地上,脖子处喷涌出巨大的血流。
将苍白的阅川纸像染得污秽不堪。
他双眸睁圆,显得有些无神。
纤长的身体被火光摧毁,像是一个被玷污了的濒死美人。
纸像的脖子被火烧着,断了一半,很快也会砸下来。
阅川那桀桀的笑声却再次传来,与方才丝毫未变。
“现在,你们已经知道找到孤的办法了……”
声音越来越远。
直至最后彻底消失。
*
云忘川在聚灵楼里等了阅见机很久。
她掐算着时间。
剑冢的惩罚应该已经到了。
他怎么还不来呢?
难道他不难受么?
云忘川变得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她甚少有这样的时候。
腰间的寒冰铃铛被她拨弄,发出清脆的响声。
散发出的冰灵根气息也愈发浓郁。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微微蹙眉,眼神却是很迷茫的,“还是他那天在骗我?”
云忘川能感觉到自己和君子剑的契合度非常高。
这样的情况下,剑灵和剑修命名应该是相互吸引的才对。
可是阅见机好像并不是很喜欢她。
不想认主?还是再等一个更好的主人?
可是这世上真的还有比她更契合他的剑修么?
云忘川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不喜欢我的话,那天应该不会主动来贴我的灵印吧。”
她的语气带着一点疑惑,偏偏又莫名笃定。
好像一个大胆却又纯情的初坠情网者。
突然,云忘川的耳朵很细微地动了一下。
聚灵楼外有响声。
她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前,飞快地推门。
那把断刃的君子剑就插在她面前的土地里。
剑刃上都是血,漂浮在剑柄上的那团灵气正在脆弱地颤抖着。
“你受伤了?!”
云忘川吓了一跳,灵印瞬间亮起,冰雪一般的灵力将君子剑整个包裹。
她握住剑柄,一边向其中传入灵力,一边将对方拔/出来,带到了聚灵楼之内。
把门关上的动作甚至有点凶。
没有形状的灵体在云忘川灵力地注入下渐渐变成人形,阅见机双手捂着脖子,半跪在地上,梦呓一样嚷着“疼”。
红色的灵气从他捂着脖子的指剑弥散开来,带着一种很浓的血腥味。
“你打架了?脖子上是不是伤到了?”
看到阅见机流血,云忘川有些焦躁地把他拉近,一只手抚上他纤细的脖颈,想要查看伤口。
阅见机的头偏向她手的方向。
他高挺鼻梁蹭在她的指侧,仿佛在嗅着什么气味。
他的眼神有是涣散的,处于一个非常不清醒的状态,鼻尖遵循本能追着云忘川的手。
云忘川手上有其他剑灵的味道。
下一秒,阅见机突然炸毛了似的一把将她推开。
像一只呲牙的猫一样,虚张声势,“不许碰我!坏东西!滚开!!”
他的脖子上本就有旧伤,方才又被狠狠烧了一下。
现在痛得他意识不清,几欲发疯,根本没法冷静思考。
骗人。
骗人!
他头痛欲裂地想着。
几乎失去逻辑。
她刚刚和其他有灵宝剑产生过灵脉共鸣。
说什么没有本命宝剑,说什么只喜欢他一个。
全都是玩他的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