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孝有三,无剑为大!”
“云忘川现在还没有本命宝剑,怎么能继承阁主之位?”
霜天剑阁,大长老殿中。
右护法正站在大厅中央,口若悬河地指控着云忘川的不是。
“什么修为就要做什么事,剑修就是要和宝剑结契过一辈子的。她现在已经结丹了,还不找剑结契,是想翻天吗?”
“你看隔壁青云剑阁的少阁主,剑灵马上就能化形了!你再看看她,连剑契都还没结!”
右护法丝毫没有注意到,原本端坐她面前的大长老突然拿起了茶盏,右手抖得仿若筛糠,藏在袖中的左手隐晦地摆了摆。
示意她闭嘴。
“云忘川就是仗着自己天生剑骨、天赋异禀,就挑挑剔剔。剑阁为她寻觅的宝剑不下五十把了,她竟然一个都没看中!”
“我们为她寻剑,那都是满怀好意!她竟然说什么,不劳烦我们费心?屁话!她如果不是我们霜天剑阁的少阁主,我们哪里愿意管她的事!到头来,一片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叮--铃--”
上古寒冰制成的铃铛左右摆动,发出非常清脆的响声,随着来人停下的脚步,停在她收紧的腰前。
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右护法只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僵了一下。
她缓慢地转过身,看向站在大长老殿门前的少年修士。
只见对方身形单薄消瘦,却异常挺直,内里一件月白长裙,外面套着一件绒蓝短衣,一丝不苟地将扣子扣到了最上面。头发半披着,只戴着一个极长极大的冰蓝簪子,一双暗灰色的眼睛对上右护法看过来的目光,看不出情绪。
云忘川。
也就是方才右护法话里指责之人。
“……少阁主。”
右护法的脸顿时变成了酱紫色,毕竟背后议论“太子爷”却被当场撞破的感觉非常不妙,紧急之下,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舌头快要打结了。
不过云忘川似乎并不怎么在乎,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便将目光移开了。
她缓步走进大长老殿内,身后一步的位置跟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
他剔着寸头,左耳廓上
钉着一排银质耳环,模样虽年轻,气质却很是凶恶,路过那右护法的时候,没什么动作,反而停在大长老身边,非常不善地瞪了他一眼。
这位名叫长生,黑衣指挥使,是少阁主的陪武,平时一直陪她练剑。
主座上的大长老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一边给少阁主云忘川让了位置,一边用眼神疯狂示意旁边的小厮马上给“太子爷”敬茶。
云忘川缓缓落座,一只手稳稳接过小厮双手敬上的茶盏。
她的神色依旧冷若冰霜,摆弄着茶盏的手指纤细而有力,手背上有几道长短不一的疤痕。
这一双练剑的手。
剑修没有与本命宝剑结契之前,只能用钝剑修炼,故而她练剑时留在手背上的都很浅。
“少阁主。”
大长老毕恭毕敬地站在云忘川前面,陪着笑脸道:“不知道少阁主在深夜造访,有何吩咐啊?”
云忘川端坐在椅子上,垂眸吹着茶。
闻言,动作没停,只是淡淡瞥了身旁站着的长生一眼。
长生心领神会,开口道:“吩咐谈不上。”
他声音嘹亮,瞬间将大长老与右护法的目光吸引到了他身上。
“只是少阁主想和两位挑选挑选,她继承阁主之位的黄道吉日。”
闻言,右护法的脸色更难看了。
大长老的手也抖得愈发厉害,再开口,牙齿都在打颤,“这、啊、这......”
三年之前,霜天剑阁的阁主修炼时走火入魔,虽救治得及时,保住了修为与性命,却损害了灵脉,只能常年在穿云雪山上闭关养伤。
作为霜天剑阁的“太子”,少阁主云忘川本该在那时便继承阁主之位,接管剑阁的大小事务。
却被霜天剑阁的五位长老与左右护法给拦了下来。
理由是少阁主太过年幼,少不更事。
众人约定,等到云忘川修为到达金丹,才能真正成为下一任阁主。
......本以为能拖上个十年八年,谁能想到她云忘川三年便修炼到了这种程度?!
她今年才十七岁,甚至还没寻到如意的本命宝剑!
让她这样一个连剑都没有
的晚辈接管剑阁,他们这些长老护法颜面何存?
众人一致反对,但谁也不敢去和云忘川说。
毕竟这位少阁主虽然年幼,手腕却实在硬得很。
于是他们便推了资历最深,性子过于随和,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大长老出来。
今天承受云忘川怒火的,本来应该只有大长老一个人。
右护法觉得自己真是倒霉,竟然碰巧留在了这里。
奈何大长老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屁,在云忘川的低气压之下,抖得快要抽过去了。
右护法忍无可忍,站了出来,替他说道:“少阁主,您继承阁主之位的事情,恐怕还要再缓一缓。”
云忘川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闻言,表情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仍然坐在主座上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长生却是蹙眉,语气不善,吼道:“为什么?!大长老,你给我说清楚原因!”
大长老:“这……啊……这……”
右护法咬着牙再次替大长老回答,“少阁主,您的修为虽然已至金丹,但却一直没有与宝剑结契!我们霜天可是天下第一剑阁,如果阁主连本命宝剑都没有,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长生上前一步,冲着大长老骂道:“这又是什么歪理?当初约定少阁主结丹便可以继承阁主之位,可一句也没提过本命宝剑的事情!我看,这不过是大长老你不肯放权,临时想出来的理由!”
大长老至今都没有憋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却已经被长生大吼了两次。
他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正对着云忘川,瞬间是老泪纵横,“少阁主!都是老夫的错!都是老夫觉得您现在尚不适合继承阁主之位,您要杀要剐,都冲着老夫来吧!不要牵连其他长老和护法!”
闻言,云忘川把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的桌案上。
茶盏底座碰到桌面,很轻的一声,瞬间让大长老噤了声音。
她抬眸,瞳仁灰沉沉的。
“早就知道大长老帮所有人揽事的美好品德了,所以来之前我就嘱咐长生,一切都冲着您来。”
怪不得之前右护法背地指责云忘川,长生却瞪了大长老一眼
。
方才一直是右护法在和长生对呛,长生却每一句都冲着大长老吼。
大长老:“......”
右护法虽然说话难听了些,但为人算得上直爽。
她知道,云忘川想在没有本命宝剑的情况下继承阁主之位,绝对难以服众,便一直在为她奔走寻觅绝世宝剑。
倒是这个大长老,暗地里没少给云忘川寻剑使绊子。
又贯会煽风点火。没有他,其他四位长老和两位护法根本就闹不起来。
他在云忘川处的眼线不少,绝对知道她会在今晚来找他。
所以故意找来脾气最暴躁的右护法,给他抗火、替他倒霉。
云忘川自然不会让他如意。
跪在地上的大长老将头垂了下去,支撑在地面上的手,明显地颤抖着。
右护法见状,当即道:“少阁主!大长老可是阁主的长辈!您对他如此不敬,怕是不妥!”
闻言,长生也不甘示弱,“这不是大长老自己要求的,所有惩罚都冲着他来吗?少阁主如他的意罢了,有什么不妥?!”
右护法:“话怎么能这么说?大长老从小看着少阁主长大,少阁主的婚事还是大长老定的......”
不提这一茬还好。
一提起这位大长老帮云忘川应下的婚约,长生便更来气了。
“那是什么破婚约!那个叫宋寂的村夫,少阁主见都没见过!这桩婚事,等少阁主结契之后,马上就会去退掉!”
于是长生与右护法就着这件事便吵了起来。
声音太闹,云忘川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睛。
她嘴唇开合,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现在非常不高兴。”
话音一落,右护法与长生便瞬间安静了下来。
云忘川没有睁眼,手抵在太阳穴上,一边缓缓摇头,一边道:“其实剑阁的黑衣卫只效忠我一个人,我不用你们的同意,直接继承阁主之位,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我不想和你们这些长老、护法的关系闹得太僵,搞得霜天剑阁分崩离析……这剑阁毕竟是我娘的心血。”
说到此处,云忘川缓缓睁开眼睛。
将眼神投向虽然已经被吓出了满脸冷汗,但仍旧强撑着与她对视的右护法。
“我再给你们最后一个面子。”
“寻到本命宝剑之后,我要立刻、马上继承阁主之位。再有异议者,就别怪我清理门户。”
说完,云忘川停顿了一下,然后眯眼微笑,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右护法,听懂了吗?”
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但也算是接受了他们的谏言。
见状,右护法抱拳拱手,道:“少阁主大义。”
“那就劳烦你转告给其他人。”云忘川起身,向殿外走去,路过大长老身边时,脚步一顿,“也劳烦要替所有人承担后果的大长老,亲自为我云氏嫡系的历代阁主,抄经护灵十二个月。”
大长老:“......没有维系好少阁主与长老护法之间的关系,让彼此生了嫌隙,是老夫我办事不利。该罚。”
闻言,云忘川冷笑一声。
没有回话,直接离开了这里。
*
回去的路上,云忘川也不禁开始反思自己。
金丹期还没有寻到本命宝剑的修士,确实罕见。
就算是那些和她同龄的筑基剑修,都已经木剑铁剑满天飞,为买剑背负起了高利贷。
云忘川的本命剑契迟迟未结,而隔壁青云剑阁少阁主,都已经离了五次了。
现任剑灵是他的第六任“娇妻”。
很多能让八百里外的剑修都被勾引得神魂颠倒的宝剑,都无法激起云忘川任何一丝世俗的欲望。
云忘川不禁有一丝惆怅。
她问身边的长生,“长生,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到了该努力寻找本命宝剑的年纪了。”
长生:“......”
长生:“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云忘川:“你说。”
长生:“少阁主,您平时只用无灵的钝剑,一直不找本命宝剑,也不逛剑市、铸司,看起来对剑灵一点兴趣都没有,大家都说,都说......”
磕绊了几句,长生咬着牙道:“都说你不行!”
云忘川:“......”
云忘川:“剑修,不能说不行。”
云忘川:“我要证明自己!你现在马上带我去铸司!”
长生大惊,“啊?真的吗?救命,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云忘川:“当然!”
闻言,长生睁圆了眼睛。
他僵硬地转过身子,仿佛陷入了对人生的思考。
“那我……额……给您带路。”
两人就这样溜出了霜天剑阁。
跟着长生走了一会儿,云忘川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
她停在原地,非常认真地询问道:“……但是,等等,铸司是什么地方?”
不等长生回答,不远处,那栋红色的精致花楼门前,龙飞凤舞的“栖梧铸司”四个大字之下,招着红袖的人便给了云忘川答案。
“大爷~~您都好久没来了!难不成是忘了我们了?”
“我们的头牌剑灵一直在念叨大爷~~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