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睁开了眼睛,他喘了片刻，才道：“泓哥儿……牛小元他，毕竟救驾有功……”
穆明泓沉沉地望着哥哥。当年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却只剩了一口气，在这里苟延残喘。
他?由有些愤怒道：“哥哥，你为何短短这几年间,身子就弱这般模样？”他的目光如刀,似乎要将牛小元砍几块。
“哥哥，你一定是被他害了！”这也是前世穆明泓最难过的没想到重一世，他还是救?了哥哥。
景宏皇帝看着穆明泓，微微睁开了眼睛,他微微叹气道：“泓哥儿……此并非是牛小元的?失。”
地下的牛小元终于能开口了,他哭泣起来：“皇上是被这沉重的国事压垮的啊！他整夜整夜无法入眠,即使聚集天下乐师，搜罗各种新奇曲目，也无法让皇上安枕。奴才只是想为皇上分忧。皇上……”
他满眼含泪地望着皇帝,皇帝亦微微咳嗽起来。
穆明泓心中泛起阵阵波澜，但他静静地道：“皇上,牛小元所为,罄竹难书，本该满门抄斩。”
牛小元猛然挣扎着抬起头来道：“皇上，奴才确实做错了，有辱皇上所托。但是肃王他,在江南假传圣旨，收拢士林人心，确实有?臣之心，奴才从未冤枉?他！”
皇帝微微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穆明泓：“泓哥儿……你如何辩解？”
穆明泓抬头看着哥哥道：“江南水患，灾民流离失所。我做了最好的选择，我问心无愧，跟牛小元草菅人命横征暴敛比起来，我开义仓之举，正是成全了朝廷和皇上的脸面，亦兼顾了民。都是为了皇上分忧，臣弟觉得我没错。”
皇帝看着明明先斩后奏，假传旨意的弟弟，却一脸理直气壮地说他自己没错。
皇帝又看了一眼面色如纸，眼中都是期冀的光的牛小元。
他只觉十分疲惫，闭上了眼睛道：“赐牛小元个全尸，赦免他九族之罪。”
牛小元在地上嗬嗬嗬地哭泣起来，道：“谢主隆恩。皇上，奴才愚笨，没法再侍奉皇上了。”
穆明泓知道自己这次赌赢了。哥哥当了皇帝之后，
疑心越来越重，自己隐瞒反而会招致他的猜忌，?若直接说出来，反而会有转机。
穆明泓手一挥，牛小元被人拖了出去，他一直在大喊：“皇上，奴才对不住皇上！”
皇帝微微喘了口气，抬头看着穆明泓：“泓哥儿……你知道你这般不留，我会厌恶你吗……”
穆明泓见他又?自称朕了。他仿佛他们回到了冷宫相依为命的时候。
穆明泓眼前浮现起年轻时候的牛小元，他鼻青脸肿地捧着好不容易抢回来的馒头，小声地对自己道：“肃王殿下，你这口咬的太大了，你给我家殿下留一点儿啊。”
而哥哥则道：“他小让他多吃一口。”
而自己一口吞下馒头，抬头对两人道：“牛公公跑得太慢了，哥哥，下次我们俩一起去偷，肯定比他强。”
那些稚嫩的笑语，仿佛回荡在空荡荡的宫殿之中，与牛小元凄厉的喊声交织在一起。
穆明泓?由将头抵在了皇帝冰冷的黄绫被面上。没想到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一点冰凉顺着他的眼角，滴在这沉重华贵的被子上，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穆明泓低声道：“哥哥。我知道，但这是我该做的。”
皇帝看着穆明泓的后脑勺，他还是这个样子。难过的时候就这样低下头，?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脆弱。
皇帝伸出颤抖的手，摸摸弟弟的头，轻叹道：“泓哥儿……果然你比我更适合做皇帝。”
穆明泓并不抬头，他嗓子沉沉道：“?，哥哥，大越千疮百孔，哥哥这些年实在辛苦了。”
他想起了自己记忆中的当上皇帝之后的景。
他对着大越这一条将要沉没的船，每日修修补补，疲于奔命，无一日可以安枕。
但是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穆明泓沙哑着嗓子，终于说出了自己最深的恐惧：“哥哥，也许大越会亡在我手上。”
景宏皇帝?由微微睁开了眼睛，却觉的手掌下弟弟的身子在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他凝视着弟弟，静静地看着他无声的哭泣。
寝殿中药香弥漫，清风从窗中吹过，吹散了一室的暑热和沉郁。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泓哥儿……你长大了，?要这般哭哭啼啼了。再哭就赶出你去……”
两人都一怔，这对话如此自然，仿佛两人还是那一对冷宫里的少年。
穆明泓低头，在被面上蹭了蹭了泪，也?抬头，背?身去，道一声：“臣弟告退。”他站了起来。
却听榻上的皇帝低声道：“等等……一会儿叫元阜南他们过来，拟旨吧……”
穆明泓应了一声，抬腿就要走。
皇帝却又在他身后叫住了他，道：“你收拾一下再出去……别让百官说我欺负你……”
穆明泓?说话。
皇帝只叹息道：“泓哥儿，你……一定会为一个好皇帝……不要哭了……大越?会亡在你手里的……”
穆明泓脚步一顿，他站了半响，终于转?身来。
他十分郑重地给皇帝行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他却始终没有开口，也?曾抬头。
穆明泓走出大殿，也走出了那缭绕的药香和甘甜的丹药的味道。
他眼角的泪水已经干了。前世亡国无法人诉说的痛楚，皆在方才那隐秘的泪水中消失了。
他抬头望着夏日碧空，今我要挽救大越，也要找回我的所爱！我一样都不会放手，也?会输！
因宫城封闭，元太傅只得回到家中。他一回家就叫元冷竹?来。
元冷竹一直忙到夜半才回家，此刻十分疲倦，出现在元太傅面前之时，还?着哈欠。
她微笑着道：“父亲，昨夜一切顺利。我们的筇竹班首演，大获功。父亲可是听到了风声？按照约定，父亲早些预备好入股的银子吧。可要拿出你的私房钱来呀。”
元阜南看着女儿惺忪但喜悦的脸，他的心也?由静了下来。
“阿竹，为何报喜?报忧？昨夜牛小元党羽差点害了你，这般凶险的，你怎么也?让他们说？”
元冷竹一怔，心中倒是有些惊讶。虽则王伍长说他已经是自己的人了，但是元冷竹并不敢轻信，没想到他还真是很有操守。自己吩咐他保守秘密，他就连太傅都没说。
元冷竹本打算?个哈哈，但是看到太傅
眼中的凝重，她不由问道：“父亲如何得知的？可是出了什儿吗？”
元阜南见女儿这般聪慧，心中又一次叹息，为什她不是个男孩子。他道：“阿竹，你与肃王到底是何关系？”
元冷竹自从知道元阜南接到了严凌若的消息，就知道她在秦淮上和肃王的一切来往，都瞒?住父亲了。
但也没想到元太傅会如此单刀直入地问。万一自己与肃王真有私，元太傅今会如何呢？
元冷竹正要说她和肃王仅仅是合作关系，可她又觉得放在自己床头那支白玉玉珏，此刻十分烫手。
她一直等到曲会结束，都没有找到机会，将那玉珏送还给肃王。
元太傅看她犹豫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着女儿道：“你说肃王有人君之望，那你想必亦明白肃王的野心。他这样的男人，心中并无风月，只有利益。”
元冷竹微怔，?知道父亲忽然这般说，到底是什意思。看元家人之前，似乎对肃王迎娶元碧萧之，与前世?同，并不排斥，还在暗自期待。
怎么换了与穆明泓来往的人是自己，父亲会这般说呢？
“父亲，这，我明白。”元冷竹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来道：“我对肃王亦无什风月之，只是适逢其会，助他一把。出于公心，而非私谊。”
元冷竹虽然如此说，可是她却不自觉想起两人之间的那些纠葛。?由转开了目光，没有看着父亲说话。
元阜南看着女儿的模样，心中叹息。他道：“立肃王为储君的诏书，应当快到了。”
元冷竹抬起头，亦有些惊讶，没想到穆明泓动作这般快，拿到了牛党的罪证就立刻发动，今他夺得大位的时间，倒是比上一世早了许多。
却听元太傅道：“他那长史官前日入府之时，说他并无婚配，亦没有妾室。恐怕?是实话。今日听闻洛盛泽之女，一直在他府中侍奉。”
元太傅的话中有些怒意：“大家之女，竟也能这般，只要?给名分，就不算数吗？穆明泓?得好主意，也亏得是洛盛泽，我可不让我女儿受这委屈！”
元冷竹终于知道父亲什
气了。她亦想到那夜守备韩伦设宴，洛亦萱扑到穆明泓马前，被穆明泓带走的儿。
这些天没见到洛亦萱，她几乎把这件事儿忘了。
元冷竹知道父亲在关怀自己，她轻轻笑了道：“父亲，肃王要做了储君，那三宫六院，也是指日可待。”
“阿竹，你?在意？”
元冷竹按捺住心中那一丝酸涩，她轻声道：“父亲，我从未打算加入他的后宫，自然可以?在意。”
元阜南凝视着女儿，道：“好，我明白了。阿竹你要在外行走，还要经营乐舞班子，自然不能要求你跟旁的闺秀一般，?与外男来往。但肃王……”
元冷竹轻声道：“我明白。我既无意与他，我会尽量与他避嫌。他现在一切顺风如意，想来也?需要我相助。”
元阜南看到了女儿眸中的一丝伤感，他心中也有些难受。难得女儿如此通透，只是这般通透，也就活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