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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惊,皆望向上首。白玉波虽人过中年,风韵犹存,平日见客总是一副笑模样,极少见她这般疾言厉色之时。
湛南远道:“白楼主也曾是曲会夺冠的天才乐者,那是二十年前的事。”
元冷竹知道白玉波擅琴,但并不知道她也在曲会夺过冠。她看着座上的江南乐曲名家,众人目中皆闪过惋惜?色,便知道怪不得白玉波能请动这许多人,除了金钱权势规矩之外,大约还有乐者间的惺惺相惜。
白玉波脸色铁青,她攥紧了手中的团扇,忽然笑了,眼中却射出怨毒的利箭:“不错。?年我也曾像你一般,以为曲会夺冠,就能免了挂牌,从此逍遥自在。”
她笑声中透着一分凄厉:“规矩就是规矩!异想天开?人,代代都有,却没人能赢得过这天!”
元冷竹不由一震,白玉波的这段过往,她从不知晓。她一直不知道白玉波对她的莫名的恶意从何而来。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白玉波失败了,所以也不想看到别人成功吗?
可是元冷竹又觉得这里有些不对,能让白玉波押上所有,这般处心积虑地要斗倒她,绝不是会如此简单。
“白楼主,们有何仇怨?”元冷竹不由脱口而出。
白玉波怨毒的目光也微微一颤,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松开了攥紧的团扇,冷冷道:“此话,该我问你,元琴师,们到底有何仇怨,你不惜一切,也要赌上的花楼?”
两人目光如电,凝视对方。
元冷竹想到前世花楼姐妹的飘零下场,也不由涌起一阵郁气。固然是大越风雨飘摇,命运作弄,但论起来一切都从这花楼起。白玉波的狠毒无情,亦是帮凶。
白玉波看她的神色,忽然笑了:“果真有仇。好。恨我白玉波的人,实在太?,也不想知道你有?么凄惨故事。今日你就在此做个了结!”
元冷竹方才弹了那一曲《海青拿鹅》本就身子微颤,身心大耗,如今被白玉波这般挑起了心绪,更觉得手指微颤。
可她却丝毫不退,抬头望着白玉波道:“正合意
。白楼主,也不想知道你为何由一天才乐者,变成了如今模样。们只在琴曲上见真章吧!”
众人没想到这两位娇娘,都这般凌厉,她们竟不是要斗乐,而是要比武,句句见血封喉。
白玉波忽然收起了厉色,重又变成了那个风情万种的花楼老板。
她挥挥团扇,道:“元姑娘杀气何必这般重?又如何能弹得好下面这一首《采莲曲》?”
元冷竹一听,不由一惊。这次曲会,对方处处踩着她的短处。到了她最擅长的琴曲,依然是一击便中了她的命脉。
白玉波看着元冷竹沉吟的模样,心中得意。
此战若胜利,就是一胜一平一负。
虽然还是僵持不,但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加演的人手和曲目。可此刻看元冷竹的模样,就知道她绝对撑不到第四场。
到时候就可以翻盘,转败为胜!到最后才知道胜负!她白玉波不?输!
众人听到《采莲曲》这个题目,也很惊讶,不是因为太难,而是太简单了!
洛亦寒不由皱着眉头道:“白楼主是要将胜利拱手让人么?这《采莲曲》乃是最常见的花楼歌曲。琴师入门必学。今日曲会,大家都上的是压箱底的绝学,怎么到了琴曲,要比试这么简单的题目?”
洛亦寒说出了大家的疑问。
但宁玉穹诸女却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白玉波看到她们的神色,更加笃定自己这次压对宝。她环顾众人微道:“就是因为简单才见功底啊。你说对不对,元姑娘?想必这么简单的琴曲,对于你这天才琴师来说,定然是小菜一碟吧?”
元冷竹望着她眼里的恶意。
“这琴曲太过简慢,白楼主,一个出战?人,是你吗?难道是你疏于练习,只能用这种花楼常见的曲目充数么?”没想到穆明泓忽然开口了。众人皆一惊。
而元冷竹也不由对上了他的目光。两人四目相交?时,都回到了那个桃花飘飞的月夜,守备府中,他要她弹琴,以玉楼春晓来考较她的琴艺。
只是那时候她是以元碧萧的身份面对他。
元冷竹忙收回了目光,可是心中已经明
白,在方才对视?时,她泄露的情绪太?。
穆明泓一直都有所怀疑,自己露出破绽了。可是此时她也顾不得那么?了。
《采莲曲》确实是花楼常用的曲目,世她也常常弹,十分熟悉。可是重生以来,她一次也没有弹过。
秦王她的琴曲都十分繁难,他从未想过在花楼弹琴为生的她,居然没有勤加练习《采莲曲》。
可是她重生以来,确实是弹不出来了。姐妹们也有叫她去弹这首曲子的,她都临阵换了别的曲。她以为自己动作不大,没想到白玉波这般目光敏锐,竟发现了这个弱点。
元冷竹又不禁望着肃王,却见他黑眸沉沉,似有光芒闪烁,那么你呢?你也发现了么?
是从在守备府中弹《玉楼春晓》开始吗?
元冷竹心中情绪涌动,手指越发颤抖,不可,不能输在这里!
要换曲子吗?
却听白玉波道:“元姑娘,你可知道琴乐大家是什么样?世上声音皆可入乐,没有她不知道,不能弹的琴曲。”
元冷竹抬头,却看到白玉波瞥了一眼肃王,唇边含着轻蔑又怜悯的容:“姑娘,这一月来,姑娘琴音大变,可谓脱胎换骨。得到什么,必然舍弃了?么,不是么?《采莲曲》你不愿弹,那么《昭君怨》呢?《相思引》呢?《长门赋》呢?”
元冷竹只觉耳边一嗡,白玉波果然看穿了自己。是,即便除了这首最简单的《采莲曲》,还有无数琴曲诉说各种爱恋,难道她要从此一首都不弹了吗?
她自重生以来,所弹的琴曲大?是家园故国身世?思,唯一一次琴曲涉及情爱,就是弹那首《玉楼春晓》。
可即便是弹奏这首曲子,她也舍弃了情爱缠绵的琴意。她将这首曲子,仿照元碧萧的琴意,弹成了春日怀远描摹春景的旷达?曲。
元冷竹不自禁地望向穆明泓。
世对他的那番刻骨铭心的苦恋,已经随着重生,烟消云散了。
今生她只想好好过完这一世,再无情爱之心。失了那份少女情怀,她又该如何弹出激动人心的情爱之曲?
穆明泓深深地看着她,他黑色的眼眸中
,闪过一丝激烈的情绪,既像爱又像恨,让她的心微微一颤。
那些被她深深埋葬的画面,在他的眼眸之中,呼啸着席卷而来,期待盼望午夜低吟热情拥抱,都好像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
元冷竹指尖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她看着白玉波,没想到这个敌人,竟也可算是自己的知己。
她将指尖藏在袖子中,淡淡地对白玉波道:“楼主,花楼琴师,自然最擅长风月?思。既然是楼主提出这支曲子,那就请楼主先行赐吧。”
元冷竹看着白玉波,失了情爱之心,那你呢?你这冰冷心肠的女人,在红尘里打了个滚出来,这首《采莲曲》你能弹出来吗?
那白玉波眼睛微微一眯,这小丫头如此聪明,这就要反将一军。可惜不是你,有人相助。白玉波转目看着上座的诸位江南乐者道:“今日群英济济一堂,一场,与你对战的人是唐……”
白玉波话音未落,却见座上被她提到的唐栗宇站了起来。她是一位娇小的美貌佳人,大家都知道她年纪不小,但看上去依然明眸皓齿,就像一个二八少女。
唐栗宇道:“白楼主,昨夜着了风,今晨手指有些抽风。没法子弹琴了。”
白玉波一惊,用这般托词。
却见唐栗宇朝元冷竹点点头,“元姑娘,听姑娘?乐音,姑娘乃是多情?人,这《采莲曲》,想必姑娘弹来一定别有风味。”
?情?
元冷竹和穆明泓皆一震,两人不自禁对望一眼。压在穆明泓心底,她的那些勾着他的肩膀的热情情话,倾泻而出。
他沉沉地道:“七情皆出于衷,既然不是圣贤,断绝世俗?念,就必然有无数情念流转。元琴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听了穆明泓的话,元冷竹只觉纷乱的心思,陡然一寂。她一胜一平,需要担心的不是她,而是白玉波。
元冷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眼之时,已经平复了心情。“白楼主,你既然是昔年曲会魁首,又在秦淮看遍这情爱离合,想必你的琴曲也一定造诣非凡。一场《采莲曲》,就由你二人对战吧。”
只听座上邢俊
明叹息一声,却不说话。
白玉波眼神一横,冷笑道:“好!你可莫要后悔!”
她竟不再推脱,而是走入场中,转头道:“取的琴来!”
不一?儿她的琴到了,从琴匣中取出,放在琴桌上?时,元冷竹不由一惊。
这,这是凤桐琴?尤家的凤桐琴,缘何在她的手中?她不由看向尤枫,却见尤枫也瞪大了眼睛,要说什么,却被湛南远按住。
元冷竹今生再次看到自己的琴,却要被自己的仇人奏响,心中十分奇特。
这些日子,元冷竹一直在用穆明泓送的号钟琴,但她也一直在等他将号钟琴拿回去。只有凤桐才是她的琴,她一定要它重新回到她手中。
她多次询问尤枫,尤枫都告诉她,琴确实拿去漆髹修整了,要过些时日才能拿回来。
原来在白玉波手中吗?她该如何得到这琴?她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