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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头(1 / 1)

龙阳街上只有一个破旧的红门,这里便是中书监卫澜川的府邸。

大门上的红漆都快掉干净了,门环也只有一个,小风一吹,便萧瑟孤寂地响。再加上门口那棵歪脖梅花树,怎么看怎么可怜。

破着边儿的茶杯中漂着几片茶叶渣渣,茶水寡淡得不知道冲了多少次。

那参阿狸的大臣说得也没全错。她是真想与卫澜川结盟。只是卫澜川还不信任她,处处怀疑,多方试探。

毕竟他们一旦结盟,图谋的便是这天下。

而失败的下场,也只有一个。

阿狸皱皱眉,放下茶杯,一旁的管家赔笑道:“殿下,我家老爷马上就来。”

话音方落便有人朗声道:“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循声望去,来者一身竹绿麻袍,腰间扎着麻绳。黑发束在脑后,眼睛明亮,笑容可掬,乍一看去和寻常劳作归来的农户没有区别。

这样的人走在街上,谁又能想到他是位高权重,说一不二的中书监大人。

卫澜川的祖上有扶余人血统,虽然过了很多代,他依然保持着扶余人特有的单眼皮,细长眼,十分儒雅。除此之外,他还继承了扶余人勤俭节约,善于持家的优良传统,譬如腌咸菜。

每每春天,他就会赶着牛车,把他亲手腌制的各种咸菜送到文武百官府上,白菜,大葱,小葱,白萝卜,胡萝卜,青萝卜,苏子叶,蒜头,牛蒡,桔梗,蕨菜,黑豆,莲藕,小蚕蛹……种类之多,花样之繁复,令人望洋兴叹,叹为观止。

卫澜川乃北方豪族兰陵卫氏的宗族长,九胡乱晋,他随司马元迁到江左之后,“寄人国土,心常怀惭”。在这种奇妙的心理下,他更是带着北方世族与吴地世族势同水火,时时挑衅,处处压制,。

吴地世族自东吴剪灭,不得势大晋,便心存复国之意。

民间有歌谣:局缩肉,数横目,中国当败吴当复。宫门柱,且莫朽,吴当复,在三十年后。鸡鸣不拊翼,吴复不用力……

说得便是这个意思了。

这个卫澜川,刚刚过了不惑之年,长得比忠臣还忠臣,府邸比廉吏还廉吏

,却是名副其实的国之毒瘤,党争的罪魁祸首。

可奇怪的是老百姓们宁可相信瘸腿的琅琊王有谋逆之心,也不相信既儒雅又会腌咸菜的卫大人会谋反。

阿狸觉得她极有必要去扶余缝个单眼皮儿,再跟扶余大妈们学学腌咸菜的秘法。

此时此刻,卫澜川正用他那双单眼皮的细长眼笑眯眯地看着阿狸,解释着自己有失远迎的原因。笑容可掬,十分谦卑:“殿下,臣方才正在后院给白菜抹红辣椒粉,一身污秽,怕冲撞的您,特意沐浴熏香,换了套衣服,这才没能到门口迎接,还望王爷殿下赎罪。”

他话音方落,阿狸便见一侍卫模样的人从门外进来,手中还捧着一个红木盒子。

那人见到阿狸,似乎一惊,没敢上前,站在垂花门之外。

卫澜川顿时敛了笑脸,厉声对那人道:“没看见有贵客吗,还不退下!”

那人被训斥得眼神一慌,手忙脚乱向外退。

不想一个失手,红木盒子落地,盒盖打翻,从里面骨碌出一个圆圆的东西,正好滚到阿狸脚边。

一颗人头,脖子上的血迹还没凝固。

死不瞑目的双眼,望着阿狸。

卫澜川紧皱长眉:“大胆!如此冒失!下去领三十板子,”随后,转身对阿狸道,“殿下,您没受惊吧。”

阿狸扶了扶额头,长袍掩着的脚底微晃:“为先帝营造黄金观音像一事,朝中多人反对,还请卫使君多多帮衬。”阿狸到卫澜川府上,并不是为说这事。只是此时此刻,所有想好的说辞,都忘记了。

在看到那颗人头的时候,都忘记了。

卫澜川眯着细长眼,微笑道:“那是自然,殿下的事就是臣的事。”

阿狸抬起眼皮,窗外的雪下得红了天:“时候也不早了,本王先行告辞。”

卫澜川弯腰将人头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到木盒中,又将木盒子摆在一旁桌上。含笑挽留道:“臣准备了九折板和神仙炉,殿下不如用过饭再回?”

阿狸实在盛情难却,便留了下来。

用过晚饭之后,卫澜川又引着阿狸在后花园里转了转,红灯白雪,雪打红梅,倒是有

几分雅意。

绕了一会儿,府中丫鬟忽然来禀,说是夫人身体不适。卫澜川忙留了丫鬟陪着阿狸继续逛园子,自己则大步流星地去了后宅。

说是花园,其实就是个大梅园,没什么亭台楼阁,来往的丫鬟侍卫也极少见。又逛了一会儿,阿狸抱了抱双臂,说是有点冷,便吩咐了碧螺随那引路的丫鬟去车上给自己取件衣服来。

二人离开之后,阿狸先是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旋即又不紧不慢地四下里望了望,没有灯的地方都是黑黢黢的,不见人影。

她这才走下游廊,向梅园深处走去。

梅园深处是卫府的私牢,卫澜川曾带着阿狸来过一次。这里一般只会关押一些府中手脚不干净的丫鬟侍卫,平时倒是空着的多,也没人看守。

不过,今晚,牢外却有两个侍卫。

阿狸站在树下阴影中,掏出针筒。

金针打进皮肤,侍卫们连叫一声的功夫都没有,便无声无息地倒在雪地之中。

卫府的私牢中有一股阴凉的霉潮气。

阿狸走过一条单门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有一间牢室。

牢房倒也宽敞,靠墙有一堆稻草,没铺没盖。墙上仅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窗,栅着铁栏。

有人靠墙而坐,一身血衣。手脚都被上了镣铐,铁链小手臂那么粗,脚上的铁链一头被钉死在他身后的墙上,另有两条锁链各穿琵琶骨而过。

身上新伤旧痕,惨不忍睹。

那人的头发盖住了大半张脸,照理说该是极其狼狈落魄的。可坐在杂草堆里的人,就像是处在锦绣金屋,葳蕤兰草中,自在风流,没有丝毫不堪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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