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赐婚(1 / 1)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平南大将军林枫华先为开国元勋,屡立奇功,后为梁舍身,朕深感痛心,今有女林长缨,先为大梁立青将军,德才兼备,秀外慧中,当以皇室媳,特赐婚吾儿清辞,为安王之妻,于下月初五完婚......”

白雪皑皑,尽是雪衣覆上红墙青瓦,雪打枝头,不甚其重便簌簌而落,冷风裹着水汽而来,多了几分寒意。

几日过去,高公公的声音仍觉着在林家幽幽回荡,掐着嗓子吊魂音着实令人心骇,久久不能散去。

屋中红鱼戏莲翡翠屏风之内,地龙早早烧起来,四处的壁角都放置炭火盆,时不时发出迸溅的刺裂声,月华锦帘覆在窗扉上,多了几分闷热。

床榻之上,林长缨阖眼睡着,几近苍白的面容不见血色,面颊微凹,尽显羸弱,不见一丝鲜活之气,干裂的嘴唇喃喃念着一些人的名字。

是以屋内闷热,豆粒大的汗珠覆在她额前,顺着一呼一吸,直流于脖颈,至心口伤处,在里衣的掩映下伤痕更显狰狞可怖,青红血管粘着苍白的皮肉,鼓胀抽搐,似要将其吞噬。

“父帅!”

伴随一声惊呼,林长缨一骨碌坐起。

清晨熹微间,微弯的脊背勾勒出弧度,飘零的碎发散落,只余凛凛微光碎影。

林长缨缓了口气,眸光尽碎,落到心口的伤处,忍不住冷笑一声,尽是自嘲。

又梦到他们了,看来真的该去地底下见他们了,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这颜面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灼烧着她的眼眶,眼尾染上一抹绯红。

不多时,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嘈杂声,耸动的人头在窗扉撺掇。

想来应是府中侍女,又不知这叔父叔母要整什么......

林长缨恹恹地抬眼,随手拿起床柜的冷茶一饮而尽,冷茶入肺腑,才散去心头这团火气,起床穿好素衫出去。

一出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两个侍女,她们见到林长缨连忙福了福,唤道:“大小姐。”

林长缨注意到前厅热闹不凡,甚至还听到叔母谢氏的张罗声,问道:“前厅的暮尘斋可是出

了什么事,今日好像多了很多外面的人?”

说至此,两个侍女不约而同的相视,还互相推搡了一下,似乎在推脱着什么。

末了,扎着双条髻的侍女趔趄了几步上前,双肩不由得发颤,说道:“婢子回话,今日......是安王府下聘的日子,所以......夫人请小姐到前厅一叙!”

说罢,行万福礼埋着头更低,紧闭着眼睛,只余声声雪落敲打着她们叮铃咚隆的心跳。

这林府上下谁人不知林长缨自两年前从战场上退下便久病卧榻,平时油盐不进对人不冷不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供在房里大佛,请动她谈何容易。

林长缨拂了拂衣袖,当听到今日是下聘之日时稍显一愣,这才回想起来赐婚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只有她这主人公还未表态,怕不是那二位急了。

思及此,她冷哼一声:“无趣。”

丢下这两个字,便改道往回廊而去,打算如往常般去林家的佛堂,只是不料刚没走几步,身后咕咚一声,两个侍女跪在冰冷的青石砖,连磕好几个头,怆然泪下,哭求道:

“请小姐和我们走一趟吧!夫人那......婢子实在是难交差啊!求小姐,就当可怜可怜......”

泪落四溅,饶是小家碧玉也敛上凄苦,颤得梅枝残雪落,与林长缨如今不平不淡的面色相得益彰。

她垂眸而下,落到侍女手腕上的鞭痕,想来应是谢氏管内宅时常用的家法伺候,害得这府里上下侍女小厮都噤若寒蝉,传出去她还落得家风严谨的美名。

落到此处,林长缨眸中多了几分复杂之色,拂了拂手,冷声道:“行了,带路吧!”

一听林长缨松口了,侍女连忙起身向她颔首,匆匆在跟前为她带路。

这两年她一直都待在后院内宅,平时不愿去前厅应付宴席,能避则避。

思及此,裹着水汽的冷风拂来,她忍不住拢了拢素衫的衣襟,微不可见地哆嗦一番,眼神瞥向四周,心生无奈,可也不好明说。

早知道就拿件斗篷来了......

在中庭回廊间穿梭,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来到前厅暮尘斋,

来来往往都是搬着樟木箱的小厮,见到平时难得出现在前厅的林长缨,众人微惊,窃窃私语起来。

不过一瞬,对上林长缨冷冽的眸子,吓得噤声退下,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

林长缨叹了口气,余光注意到什么,让搬着箱子的小厮停下,目光落在红绸缎覆上的樟木箱,以手轻抚着樟木箱边沿,海棠花纹点缀,朱漆顺着花纹雕琢,花形小巧精致,与寻常的海棠似乎不太一样。

落到此处,她眼底翻涌的情绪晦暗不明,看来这安王殿下还挺有雅兴品味的......

待回神,林长缨摆了摆手,让小厮搬下去。

随即对两个随行的侍女说道:“前面就是了,我自己去便好,你们先下去吧!”

侍女一怔,似乎有些犹豫。

林长缨沉声道:“我若是不愿意见他们,也就不会到这了。”

言下之意,自是打算前来说清楚,侍女也就识趣地先行告退了。

林长缨经过几棵梅树,走至中庭月洞门时,叔母谢氏的张罗声不绝于耳,叔父林枫实正饮着茶,两人的交谈也尽数落到她的耳畔。

谢氏捻着手帕指挥着小厮侍女将这些聘礼该放到何处库房,编纂入册。

一番张罗后,余光瞥向正叹茶沉思的林枫实,心生不悦,干脆走过去坐下,捂着汤婆子,捻嗓子道:

“官人还有这番心思喝茶,屋里那位到至今都还未表态,我去让人请了到现在还没过来,天天闷在房里不见人,说句不好听的,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林枫实一听将茶杯重放,冷声道:“胡闹,她要是死了,陛下怪罪下来,林家就完了。”

“是是是......”谢氏的眼皮向上抬了抬,起身走到他身后替他揉着肩,柔声道,“不过还得多亏陛下下了这道旨意,让她嫁给那个残废的安王,再也不会阻挡我们女儿的路了。”

说着说着,看向正忙着搬聘礼的小厮,转眸暗淡。

可这安王也是见鬼了,下的聘礼都快塞满林家的库房了,还每一样都是连城之璧......

林枫实瞥了一眼谢氏,看穿她的心思,拂开她的手,起身走

了几步。

“妇人见地,圣心岂是我等能揣摩的,倒是你,眼红人家聘礼可如今连人都见不到来的,根本就不稀罕......”

“我......”

谢氏气得刚想说什么辩解,不料却听到一声轻唤。

“叔父叔母。”

二人一愣,回头恰好看见林长缨站在院子的梅树后,神色平淡地看着他们,可见她是看在眼里的。

林枫实看着林长缨朝自己走过来,心生不妙,咽了咽喉咙。

他们虽然私底下对这年少有为的侄女颇为不满,但到底是常年在外从战场厮杀的归来之人,如今就算是卧病两年,这浑身萦绕的肃穆铁血的杀气依然未减半分,让人退避三舍。

林长缨作为小辈如往常般向他们颔首行礼,以示问安。

林枫实极力压制慌乱的神色,但还是端出长辈的架子,苦笑道:“没想到长缨真的来了,叔父还想着今日严寒,你又得躺一天呢!”

到底是担任礼部尚书的,在官场中打阴阳太极的功夫不在话下。

林长缨看在眼里早已习以为常,知道今日非要她表态,便也不饶弯子,看向这进出往来搬着樟木箱聘礼的小厮。

随后冷声道:“叔父,您也想我应了这份旨意吧!”

林枫实一愣,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上京城谁不知,平南林氏世代簪缨,为钟鼓之家,出过三位帝师,四位阁相。

正所谓流水的皇族,铁打的世家,林枫华当年便是和当今皇帝一起平定动乱不堪的前朝大周,打下大梁的江山。

奈何一谈到林家,大家想到的还是开国元老的林枫华,作为庶子的林枫实,不知如何,才走到今日的位置。

林枫实抬眼对上林长缨的眸子,灰暗且平静,瞧不出任何情绪,似是一眼即可看穿,平白错生被审视之感,和她死去的父亲一样,都是这般不饶人......

思及此,他捏紧了拳头,但面上依然保持着淡笑,只是刚想说什么,林长缨将他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心下了然,随即气若游丝道:

“叔父放心,长缨为臣,陛下为君,圣旨已下,不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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