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三年,农历九月,正是家家户户忙碌的时候。种下来的大豆、芝麻、稻谷都要丰收了,空气里混杂着粮食的香味,孩童成群结队,漫山遍野地寻找可以吃的东西,野菜,山菌,以及酸得叫人五官都皱在一起的野果。这段时间不用担心吃的东西不够的问题,战事初平,粮食丰收,连野物都比寻常时节多一些。
在离着汴州府城不远的清河县有个稍微偏远些的村子叫沈家村,村子南面有个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小院子,这户人家看起来不算很寒酸,即使是土房子,那也是八间土房子。可惜,假如里面不是住着十六人那就算是比较富裕的人家了。
沈黎无奈地蜷缩在一张木头随便搭的简易床上,肚子上搭着一个又薄又硬的灰色被子,想象着自己还在二十一世纪,没有因为熬夜猝死,正在享受着有空调还有音乐的快乐单身宅男生活。只是一声尖叫打断了他的回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这群讨债死懒的破落户怎么还不起来?不用收稻子了?”
叫人起床的正是沈黎的祖母沈高氏,她是今年才四十六岁,身体还算健朗。沈黎的爷爷沈大满比她大三岁,他最骄傲的地方就在于他和高氏养大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五个孩子里面,沈黎的父亲排老三,叫沈来秋。老大叫沈来春,老二叫沈来夏,小儿子最受喜欢,给起了个不一样的名字,沈宝冬。宝和饱的读音一样,经历过战乱岁月的老两口最大的希望就是这个小儿子可以吃饱。本来不打算生了,谁知道还是生了个女儿,叫沈香。沈香还在家里准备嫁妆,明年开春便嫁到隔壁村一户张姓人家。那是个外来户,但是很会做酱油,很有些家底。他们家人丁单薄,于是一眼看中沈家,准备了丰厚的聘礼。于是沈香在沈家很有话语权。
孙子辈也有六个,沈樟,沈林是沈来春的儿子。沈榆是二房沈来夏唯一的儿子,他还有两个女儿,分别叫沈茹、沈芳。再有就是沈黎了,是三房独子。沈来春,沈来夏的年纪差得不算很多,也就两岁。沈来秋差了他二哥三岁。沈宝冬差沈来秋足足有六岁,沈香是次年生出来的。
总之可以说
是人丁兴旺了。
可是家里只有六间大房,外加一间堂屋,一间厨房。人口这么多,矛盾也就多了。这不,大家还为着分家的事情不快活呢。
宅基地是有数的,而且不是随便给的。这边的规矩就是官府划多少地给一户人家,这户人家也就只有那么多住的地方,但是可以分家解决居住问题。分家之后能住的地方变大了,可是每年缴税又会增多,所以几乎没有人家愿意过早分家。只是眼下孩子越生越多,家里房子实在住不下了,才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昨天大房和二房的两个伯娘吵起来,沈黎听得头都大了。他觉得,不过是分家罢了。早些分,爹娘在城里给他带的糖饼还不用偷偷吃,多好。
分家不可以耽误秋收,一家子无论在门后有多大的分歧矛盾,在人前还是和和睦睦的。汉子们喊着号子扛着几垛稻,拿去脱粒,女人小孩,甚至老年人,弯腰在地里捡着漏网之鱼。害怕下雨,这些天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没有闲暇时刻。
沈黎穿来这个不知名的朝代,也不过三个月。这三个月他战战兢兢,生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然后被这些古代人找跳大神的烧了自己。后来他的身体记忆以及自己周围人的反应都在告诉他,其实他就是沈黎,只不过多了一段说不明白是前生还是来世的记忆罢了。这样倒是叫他松了一口气,毕竟他觉得借尸还魂啥的也太惊悚了。他对现在的爹娘有种天然的亲近,只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大龄未婚男青年看到娘亲就想要抱抱真的太让人难为情了,转念一想,人家现在还是个宝宝呢!六岁的沈黎理直气壮了,叫娘亲帮忙穿鞋也丝毫不脸红。
他们一家三口如今住在一间房子里,在沈黎的强烈要求下,他爹娘给沈黎搭了个小床。就是这样不费银钱不过是麻烦自家人的一件小事还是叫大伯娘唠叨一阵,说什么小儿不亲爹娘,这么小还想单独睡一张床,自家两个男娃都没有单独一张床的待遇云云。沈来秋一句:“分家,分家你家房子就多了。”她便不说话了。她们二房两个男孩子,还都比沈黎能吃,分家了他家税多,负担也重呢。沈来秋是
他们四个兄弟里面最能吃苦干活的,沈来秋的娘子余氏也是能干活的人。家里里里外外清扫工作都是余氏在做。
不过这么能干的夫妻俩并不受沈高氏的喜欢,因为沈来秋的出生时间不合适。那几年闹了天灾,家里粮食不够吃,沈高氏那时没有奶给沈来秋喝,但是沈来秋生下来就是个能吃的,所以把沈高氏折磨得不轻,据说喂奶把血都喂出来了。再加上沈来秋娶的娘子是沈来秋自己选的,家境不算很好,而且不会绣活,甚至不会织布,在家里苦力活做的多,沈高氏就不太看得起她。
最主要的,如今三个媳妇,那两个一个是她的侄女,一个是她娘家隔壁的女儿,怎么说情份都比三儿媳妇深。即使三儿媳妇在家里最勤劳,她也觉得这是应该的—反正嫁到他们家来就是高攀了,后坡村里出来的姑娘,穷得连嫁妆也无,还不是任她差遣?成天便讥讽她笨手笨脚,时而出言训斥,余慧娘就越发自卑。
反正年仅二十二的余慧娘在沈家过得不好。但是她也没有抱怨什么—沈家婆婆对她不好,可是没少她一碗饭吃。虽然三个媳妇里她吃的最少最差,可也比在娘家啥也吃不着好多了。沈来秋常常对着自家憨媳妇无奈摇头,时常从外面打点鸟雀,或者捡点鸟蛋,在外面烧好了带到家里,偷偷喂给她吃,余慧娘越发感念沈来秋对她的好。他们夫妻恩爱,也是沈黎想睡小床的主要原因。
秋收很快过去,便到了分家的时候。分家需要公平,就得叫族长过来主持。如今的族长是沈大满的堂兄,叫沈丘。
族堂里聚集了沈家的族老们,为着沈大满分家的事情商量着,交谈着。大家都觉得沈来春得分得大头。一来沈来春是大儿,而来长孙也是大房的。古代寻常人家虽然喜欢小儿,但是也知道以后养老,还是主要依靠大儿。更何况他们最喜欢的长孙向来孝顺,他们不为大儿打算,也得为长孙打算。
沈家田产不多,良田更不多。除了大房分得四亩上好的水田,四亩还不错的旱地,其他分到的都只有两亩水田,三亩旱地。没办法,虽然多子多福,可是一分家产,以前看起来还不
错的家庭,立马就显得窘迫了。要想扩大自己的田地,可以攒钱向族里申请,去县衙认证,花钱买。但是买到的都是荒地,可能种不出来什么粮食。
女子也分得到田产,尤其是没有出嫁的女子。因此沈香竟然也分到了两亩旱地,一亩水田。她满意了,村里许多姑娘的田地都被兄弟占了,她娘疼她,才给了这么多。
至于房地,村里人数不算特别多,其实还有许多不适合耕种的宅基地。他们这里住着的都是姓沈的人家,往上数一数,都能算出亲戚关系,因此很少为宅基地的事情闹得不愉快。
沈来春不用分了,他们今后一直在老地方住着,不用另外起房子了。
沈冬宝还没有结婚,虽然分家了,房子也不用着急。所以现在主要是沈来夏和沈来秋选宅基地,找人造房子。
沈来秋觉得造房子得找专业人士,他想多造点屋子,可是银钱估计也不凑手,只先在宅基地划出位置,准备造三间睡觉的屋子,一间待客堂屋,一间杂物房,一间厨房。还有沈黎吵着闹着要造的厕所间。
他不是那种溺爱孩子的人,主要沈黎说,在外面上厕所容易掉下去,假如娘亲怀孕了,出门上厕所不安全。沈来秋觉得有道理,而且人粪还能给庄稼施肥,他也就同意了。
接下来就要分这些年公中的银钱了。
族长道:“我们族里主要分田产,房地,你们自己分银钱,不用叫族里知道。”族老们非常重视私产的隐私,而且露富容易招贼,这种事情,只要做父母得不用太偏心,外人都不会看到究竟那户分家能分得多少钱。
沈大满夫妇俩算是吃苦耐劳,起了这么多房子,还攒了那么多银钱分给下辈。三房他们最不喜欢,因此分的银钱也最少,统共就四两银子,外加猪一头,鸡两只。锅碗瓢盆都带了三份走,但是烧饭的家伙什一律没有。他们需要重新置办。好在他们不用着急搬走,只是做饭需要轮着来了。每个月仍要交钱到公中,直到他们彻底分开住,每年交粮食养父母就行了。
沈来秋分得的银钱粮食还有家畜比其他兄弟少得多。老大就不必多说了,家
里的银钱估计也得了大半;老二得了一头猪,四只母鸡一只公鸡;老四不分出去,可是爹娘私底下会补贴许多,他也不缺粮食吃,不缺衣服穿。沈来秋心里难过,但是他从小被忽视倒也习惯了。更何况他在外做工也偷偷藏了私房钱,没有全交给他娘。因此今天他是表面难过,私底下还藏着五两银子,跟娘子分享喜悦的沈来秋。
沈黎都惊呆了,说好的古代男人多愚孝呢,怎么看这对夫妻面对藏私房这件事,都是父亲比娘亲坦然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