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昂恢复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一卖保险的,被我打发了。”
秦放也不觉有异,这件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
那日的事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暑假的时光缓慢流淌,悠悠白日在整天打游戏、吃零食中不知不觉被消磨殆尽。
开学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饶是周昂再怎么不想回去,在他家老头子的连番电话轰炸下,也不得不提前踏上回程的飞机。
不巧的是,冯苗苗比他还先离开一步,他爸爸已经从外地出差回来,他接到后妈的紧急召唤,也不得不提前背上小书包垂头丧气地回家去了。
故而等到周昂离开当日,仍是只有秦放一人和往年一样把他送去了机场。
唯独和往年不同的是,这一次秦放的怀里还多了一只猫。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离检票的时间还早,两人一猫坐在椅子上发呆。
分别在即,他们却难得一同沉默起来。长时间不出声声对向来寡言的秦放来说并不稀奇,可对于比鸭子还聒噪的周昂来说却着实有些稀罕了。
最终,还是周昂无精打采开口道:“先前我跟我们家老头子说,要转学回南浔跟你一起上学,可他就是不同意,嫌南浔是个小地方。再小的地方,他不也是从这出来的。”
“他还以为我不知道,他就是怕我跑远了以后再管不了我。他也不想想,我要想跑早去美国了,小爷也是他能管得了的人?”
秦放想起他那异于常人的爱好,摇头道:“他是管不了。”
两家相交多年,彼此知根知底。
这些年他家里的事周昂一清二楚,而周家那出家庭狗血连续剧,他也都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周昂一家当年生意做大后,他们一家搬离南浔。事业有成的周爸很快被大城市的灯红酒绿迷了眼,开始拈花惹草,然而却很快被周昂他妈当场抓了个现行。
周昂他妈也是个厉害角色,她能陪着那糟老头子一路白手起家,自然也不是个甘愿忍气吞声的受气包,当即冷笑一声,隔天就直接甩出一张离婚协议书,分了一大笔财产去了美国,如今也已再婚好
几年了。
周昂从小和他妈关系就好,从离婚到再婚都和亲妈统一战线。他母亲再婚后,他与美国那边也始终保持着联系,把他爹气得不行。
周爸这边原本也不甘示弱地打算很快再娶,却每次都被周昂闹得以鸡飞狗跳收场。
自从父母离婚后,他迅速进入叛逆期,天天以早日气死自家糟老头、继承家产为目标,他爸要他往东,他一定要往西;他爸最受不了他跟那个美国设计师后爹学得一身花里胡哨,他就直接穿起了女装。
周昂觑了秦放一眼,小声道:“其实我不明白你跟秦叔叔怎么还是这个样子,以前你妈在的时候……咳,反正不管怎么说,秦叔叔可比我家那个老不死的好多了。”
秦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是我家的事,你管好你自己。”
周昂顿时怒了,不过临别在即,他好歹还是压住了怒火:“以前你整天装得一本正经那会说话呛人也就算了,现在还装。要不是把你当兄弟,真想把你揍一顿。”
秦放懒得和他说话。
两人虽然从小玩到大,但也从小打到大,
随着周昂的离开,这个暑假也彻底走到了尾声。
再过几天,秦放就要升入高中了。
早在数天前,秦放就毫无意外地从他爸的助理赵新宇那里得知,哪怕他中考交了白卷,他开学后照样可以去市一中报道,。
另一边,小胖子冯苗苗也马上要开学了。一个暑假过去,他即将光荣地成为一名四年级的小学生。
就连唐秋也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年的“她”也要升入初二了。
还有不到两年的时日,“她”很快就要迎来中考。等到那个漫长的暑假来临,“她”将会和爸妈一起来到南浔市度假。要是那时候能相见,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
唐秋心里一直有种朦朦胧胧的预感,总觉得那次避暑之行中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就与她莫名其妙来到这里有关。不过她转而又想,还有两年的功夫,这未免太长太长了。
说不定还没到那一天,某个午后她窝在别墅露台上的摇椅里打个盹的功夫,就又变成那个在宿舍里
躺尸的普通女大学生了。
所以她甩了甩脑袋,暂时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开学那一日很快来临了。
秦放一早准备出门时,才发现他的猫已经跳进背包里等着他了。
他也懒得把她拎出来,索性就带着它一起去一中报道。
开学第一天,校园里到处是人,公告栏前挤满了来报道的新生。
秦放抱着猫从名单最后开始找起,毫无意外地在倒数第十几个位置看到了他的名字,跟路过的同学打听了高一教室所在的位置,一路找了过去。
等他来到高一十三班的教室时,里面还没来几个人,面孔都有些生,似乎都是别的学校的。
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径直走向靠窗的位置一坐,就开始蒙头睡觉。
唐秋被他放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从窗户往下面看攒动的人头。
没过多久,其他学生陆陆续续地找到了教室,秦放很快被嘈杂声吵醒。
刚睡醒的人还有起床气,一脸阴郁,配合他那惯常冷漠的神色,让旁边几个原本跃跃欲试想要搭话的同学下意识又缩了回去。
也许是感受到了秦放身上那股的低气压,直至教室里几乎已坐满了学生,他旁边的座位却始终空着。
眼看墙壁上的挂钟快要指向八点了,一个扎马尾的女生才匆匆跑进教室。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秦放昔日的同桌齐语杉。她环视四周,发现教室里几乎已经空位了。再左右看看,这个班里除了坐在窗边的秦放外,居然没有她认识的实验中学的同学。
齐语杉犹豫再三,还是往秦放座位旁边走去,略有些尴尬地问道:“不好意思……请问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秦放抬了抬眼皮,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趴在窗台上那只猫突然跳到了他手边的课桌上,走向齐语杉还主动在她衣角上蹭了蹭。
这下即便是秦放原本不想答应,也不好再拒绝什么了。
齐语杉把书包塞进桌洞里,在征求秦放这个主人的同意后,把猫抱起来放在她的膝盖上一下一下地顺毛。
她坐下后不久,高一十三班的班主任总算姗姗来迟。
他
们的新班主任是个穿粗花呢针织衫穿长裙的老太太,戴一副玳瑁边的老花镜,慢声细语地做了自我介绍:“同学们好,首先恭喜大家升入咱们一中,我姓梁,是你们的地理老师,也是你们未来一年的班主任。现在我先念一下名字,请被点到的同学站起来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轮到秦放时,他起身只简短地说了句:“秦放,来自实验中学。”
眼看整个班的人都已经做完了自我介绍,梁老太太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齐语杉同学,请你课桌下的那位小同学也站起来发言一下。”
齐语杉只好把猫抱起来,窘迫道:“它、它是……一只猫。”
唐秋响亮地喵了一声。
全班顿时轰然大笑。
秦放起身道:“老师,这是我的猫,它叫白领巾。”
老太太略有些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很好的名字,希望你带来的这位小同学以后也能遵守课堂纪律,不然我可要执教以来头一次碰到的猫学生赶到门外了。”
秦放瞥了一眼,替他的猫答道:“它一般不叫,会遵守课堂纪律的。”
下面又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老太太示意他坐下,就开始讲课了。
由于唐秋的存在,起初还有些同学不时往这边看。然而老太太一讲起课来,很快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只听她妙语连珠,旁征博引,就连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秦放也来了兴趣,居然难得地听了一阵课,直至下课铃声响起。
第二节课是数学,他们的数学老师是个面色苍白、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一进门哭丧着张脸,课堂气氛也顿时变得死气沉沉。
秦放听了几句就准备埋头睡觉,自然而然被对方揪去在门外走廊上罚站。他自然不会呆呆地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在门外杵一节课,索性拎了唐秋一起离开教学楼去遛弯了。
沿着教学楼旁边宽阔的坡道向北,便可通向一中的后山。
九月份的南浔市已悄然入秋,坡道两边的法国梧桐叶子仍旧青翠,衬得天空格外高远明净。偶尔有成群结队的大雁飞过,留下几丝淡淡的云痕。
唐秋沿着坡
道在前走,她一边走一边玩,时而伸出爪子拍晕路过的甲虫,时而去拨弄下缝隙里钻出的几株野草,或是什么也不想就闷头往前一阵狂奔,秦放落在后面慢慢跟着她。
等她再停下来时,视线内出现了一双白色高跟鞋。往上看,是一双被肉色丝袜包裹住的腿,修长而笔直。
她还要再仰头,年轻的女老师已笑吟吟地蹲下身来看她,语气亲昵道:“小猫咪,你怎么在这里?”
唐秋也颇觉意外。
说起来这位女老师还是她的熟人。
还在实验中学流浪时,她曾在喂养流浪猫狗的好心师生中精挑细选了一位合适的饲主,就是眼前这位气质温婉的年轻女老师,听实验中学的人都称呼她为白老师。
如果不是秦放那日突然把她从人家面前抢走,只怕她如今已经成了白老师家里的猫呢。
虽然不知道白老师怎么会突然调来了一中,不过难得能在这地方又碰见,唐秋还是主动上前去求抚摸。
白老师蹲下身来,正要抬手揉唐秋的脑袋,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唐秋本能地觉出有点不对,十分识时务地远离了白老师的手,才来到秦放的脚边,就被他一把拎起,听他的语气温柔和善道:“下次再乱跑,就把你扣在垃圾桶里一整天。”
唐秋:“……”
好小肚鸡肠的一人,居然能想出如此歹毒的招数。
白老师放下手起身,略有些无奈道:“难得又能见面,老师不过是逗逗你的猫而已,何必这么紧张。”
秦放神情漠然地看着她。
唐秋窝在他的手臂里,耳朵支棱着听他们的对话。
白老师曾经教过秦放,这点在她被捡到的那天,听他们对话时就知道了。只是这师生俩仿佛有什么过节,关系不是很好。更确切地说,是秦放单方面对白老师抱有强烈的敌意。
白老师好脾气地看着唐秋笑道:“这就是当初被母猫抛弃的那只小家伙吧,没想到在你的手里,居然能养得这么好,看来它的确与你有缘。”
秦放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欲和她多言,抱着猫就要离开。
身后的白老师继续自顾自
道:“秦放,你听说了吗?”
“你这只小猫的母亲——也就是那只大白猫,它最近过得可不太好。它大约是第一次当妈妈,虽然看护得很小心,不过那一窝小猫还是一只接一只地死了。仔细算来,就剩下你怀里这一只还活着了。”
白老师的神情中带着悲悯:“可怜的母猫,它几乎要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