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猫》
文/相照
第一章
五月下旬，南浔市。
正值初夏的小城昼已长，夜渐短。晚六点半过后，天色才慢慢暗下来，街边的路灯渐次亮起，夜幕降临。
透过宠物医院的玻璃门，看到外面来人时，店员赵念念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前台用手帕纸叠小青蛙。
她大学念的是兽医专业，大三那年实习时，曾给这家宠物医院的老板打过下手，毕业后不想回到乡下给猪看病，索性就留在这混口饭吃。
这年头的宠物经济刚刚起步，在南浔这座十八线小城市，舍得掏钱给猫猫狗狗看病的冤大头不算太多。
店里的生意一向惨淡，入夜后更是向来没什么客人。比如正推开玻璃门的少年，虽然也是个冤大头，却不是来给她们送钱的客户。
圆脸扎马尾的赵念念忙招呼自家便宜老板：“静怡姐，你侄子来了。”
正坐在电脑后优哉游哉地吃零食看动漫的女人探出个脑袋来，冲着已经进门的少年招手：“小放，来这里。”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径直向她走去，脚步在路过前台时微微一停，客气而疏离地跟店员小赵打了声招呼：“念念姐晚上好。”
少年没有寻常变声期男生的公鸭嗓，声音低沉清冽，质地干净。
乌黑的眼眸看过来时，赵念念不知不觉就坐直了身子，微微矜持地回应：“小放，晚上好。”
老板卢静怡已热情地拉他坐下寒暄。
她今年看上去仿佛还不到三十岁，皮肤白皙，鼻梁上戴一副金边眼镜，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气质乍一看颇为优雅知性。
如果插在卢静怡头发里的不是根2b铅笔的话，或许还会更有说服力。
被她们喊作小放的少年是卢静怡好朋友的儿子，大名叫秦放，即将升入高中。由于她至今仍是单身，多年来一直拿他当自家孩子看待。
“自家人”这三个字，不仅意味着卢静怡给起红包、玩具从不手软，也意味着她坑起这个便宜侄子来，也像自家人一样心安理得。
就比方说这次，几天前秦放送来一只年幼的流浪猫，托卢静怡帮忙找
一位合适的领养人。她原本打算把猫托付给她的一位朋友，不料对方突然要出国进修，半年后才能回来。
卢静怡思来想去，仗着长辈的身份打电话死皮赖脸地磨了五分钟，总算让秦放勉强松口答应下来，暂时代为收养这只猫。等半年后领养人回来，他再物归原主。
不说苦主本人，就连旁观者赵念念也深觉此事办得十分不靠谱。
且不说秦放说他并不喜欢猫，就说等人把幼猫养出感情来了再送回去，对人和猫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卢静怡才不信他的话：“我记得你小时候跟你妈妈一起去宠物店，看到小猫小狗都挪不动步子，还一直缠着她说想带只回家去养着……”
坐在她对面的少年微微抬眼，从容地接过话头，语气却似是讥诮：“……所以她不在了，我正好能养只猫？”
卢静怡被他一句话噎住，好在秦放无意让她难堪，转而问起照料幼猫的注意事项，这个话题总算被轻轻带过。
等他们闲聊得差不多了，卢静怡总算想起招呼小赵把猫抱来。
秦放当初捡到的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它浑身皮毛乌黑，脖颈处有一块呈三角状的白绒毛向下延伸，一双琥珀色的眼珠亮亮地盯着他瞧，精神头看起来足得很，一点也不怕人。
卢静怡亲自把猫抱给他：“我们给它做过检查，除了有点营养不良外，这只小猫很健康，性格也好，你回家可以放心养着，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阿姨这里问。”
天色已晚，她也不好再多留人，把秦放送至最近的公交站点，眼看他上了公交车，在外面打了通电话，才双手插兜慢慢走回店里。
见她回来，店员赵念念问：“老板，你确定把猫给小放养着能行？”
卢静怡叹口气道：“这孩子是我从小看大的，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就算他口头上说不喜欢，也绝不会苛待了那只小猫，先试试看吧。
她顿了顿，又道：“孩子越大越难养，这几年小放的性子越来越孤僻，跟我都不爱说话。他爸常年不在家，家里只有保姆可不行，总归还是要有个伴的。”
哪怕那个伴只
是一只猫。
赵念念还在担心：“那这样的话，要等你那位朋友从国外回来，还要让小放把猫再还回去吗？”
“他要实在讨厌猫，不用两天就会再送回来。要是他留下了，”卢静怡狡黠地眨了下眼，“我可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一直好好养着的。”
……
秦放当然不知道卢静怡在打什么主意，他正在回家的路上。
秦家位于南浔市一处高档别墅区。
哪怕此时的房地产才刚刚起步，还没能炒到后来的天价，这一带的地价在也称得上是寸土寸金了。买下别墅的主人们大多整日奔波在外，小区的路灯蜿蜒着亮了一路，可沿途的别墅还是一片漆黑，只有零星几点亮光。
秦家也是那些没亮灯的别墅之一。
他抱着猫推门而入，玄关处的感应灯应声而亮，乳白色灯光驱走一角黑暗，然而更深处仍然是漆黑一片。
秦放换了鞋走进客厅，把一楼所有能开的灯都一一打开，别墅瞬间灯火通明，亮得恍若白昼。
他把一大袋猫用品放在茶几上，看着那只黑白花的小猫，一时有些茫然。
刚领养了一只猫应该做什么？
秦放想了想，翻出一袋羊奶粉，在小猫面前晃了晃：“你饿不饿。”
小猫歪着脑袋安静地看他。
秦放这才想到，卢静怡她们肯定已经喂过了。他又思索片刻，把猫砂倒进盆里，对猫指道：“这是你以后上厕所的地方……你，明白了吗？”
它仍是满脸无辜状。
秦放也觉出自己的荒谬来了。
猫就是猫，一只普通的低等动物，怎么可能听得懂人的话。
他也懒得再费心去管这只猫究竟有没有学会使用猫砂盆了，以后慢慢再教吧。何况家里定时有人打扫卫生，不需要他亲自动手收拾一切。
秦放关掉一楼的灯，拎着猫来到二楼，把猫窝安置在房间的一角后就不再管它，自己打开电脑后戴上耳机，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游戏中。
确定他不会注意到这边后，被随手放置的小猫才慢慢直起身子，一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猫眼微转，安静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唐秋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会穿到一只猫身上的。吃下感冒药陷入昏睡前，她还只是一名期末考在即的大三学生。
等一觉醒来，她才不无惊愕地发现自己没在宿舍的木板床上，而是被一窝热乎乎的流浪猫崽拱来拱去。
直至几天前，唐秋被路过的秦放捡走，送到了那家宠物医院。原本她还在担心会落进什么样的饲主手里，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秦放身边，即将与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
想到这里，唐秋看了一眼坐在电脑桌前的男生。
穿着黑色t恤的男生还在玩电脑游戏，虽只有十六七岁的年龄，但身高已有一米八的他，哪怕坐着身形也显得挺直端正。
再加上线条清隽利落的侧脸，在键盘上敲击的修长手指，眉宇间专注而镇定的神情，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虽然人家自称并不喜欢猫，肯收养她也是勉为其难答应长辈的要求，但眼下她显然没得选择，只能先摸清情况，走一步看一步再说了。
唐秋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趴在地板上看着电脑所在的方向发呆。
秦放一个人打游戏到深夜，临睡前还没忘把猫提拎进窝里。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日光照醒的。
等他揉着眼拉开被子准备下床时，才发现地上那团黑白相间的毛绒球。
秦放懵了片刻，总算记起这只昨晚被卢静怡塞过来的小麻烦。
他洗漱完，按照卢静怡昨天教的冲了一小盆羊奶粉。趁猫低头小口舔着奶时，他从冰箱里拿了牛奶和吐司简单地对付了早餐。
吃饱喝足过后，秦放在茶几上给保姆留了张字条，一个人出门去了。
等门被砰地一声重重关上后，方才还蹲在台阶上目送他的唐秋，扭头就往二楼的房间跑，顺着半掩的门缝钻回屋内，直奔电脑桌下，毛绒绒的爪子用力按下了主机开关。
一阵开机声音过后，屏幕上出现了windows经典的蓝天绿草桌面。桌面上出乎意料的干净，只有寥寥几款游戏和聊天软件的图标。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网页搜索框。
经过一番浏览，唐秋总算确定了她此刻正
位于八年前的南浔市。
对于这个城市，她还有些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