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偶服一般在眼部的地方会留出两个洞,再不济也会在嘴部留出给人提供视野的空间。
而小羊玩偶的嘴只是细细一条微笑的弧线,两只眼睛是两片光滑的面片,正常情况下根本没办法看到楚长璀等人。
与此同时,另几个玩偶也摇摇晃晃地爬下了泳池。灯光下,它们身上的布料褪色发黄,还有一块块脏污还不霉斑,使得憨态可掬的动物外形看起来分外阴沉。
而那身布偶服看着很影响动作,他们的速度却分毫没有受到影响。
黄右指了个方向:“这边,快走!”
泳池内十分空旷,没有障碍物,几个稍有弧度的弯角也完全起不到遮挡视线的作用。或许是太久没锻炼耐力了,楚长璀感觉仿佛有一把火在胸腔里燃烧着,喉咙干得发痛。
回头一看,那几个玩偶却没有在跑,只是散步似的跟着,圆乎乎的手还上下挥舞着,时不时歪一歪脑袋,像是和不存在的游客们打着招呼。但它们和楚长璀之间的距离却没有丝毫没有拉远。
文科在旁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基本上是使出吃奶的劲来挪动脚步了。
“这要跑到什么……时候……啊……”
黄右:“这要看这个泳池有多大了。”
“右边有光。”楚长璀说。
几道白光透过密林的枝叶,投射到泳池地板上。还未来得及思索,随着金石碰撞的声音,几个身型佝偻的人类跳了下来,十字镐砸碎了蓝色的瓷砖。
“别逃——”
完全不同于项目里的卡通形象,打着探照灯的矿工帽几乎盖住了矮人的整个头颅,麻袋一样的衣服下可以看见节节脊柱的起伏。
这样的矮人却有一双粗大的脚掌,如同猴子一般灵活地抠在地上,健步如飞。
“这是要大乱斗吗??!”
可惜,怪物们不仅没有内讧,反倒统一目标,像是追着明星的狂热粉丝,在三人身后紧追不舍。
楚长璀对着黄右喊:“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啊。”
黄右:“你难道有什么更好的意见吗?”
没有机关,没有技巧,只有单纯的怪物,可真是巧妇难为无米
之炊,楚长璀就算有个再过人的脑子,也不能凭空变出个解决方案来。
“黄右哥,武器呢,你有武器吗?”文科病急乱投医,“俗话说最大的恐惧就是火力不足,拿把rpg这不干翻它们呜呜呜——”
楚长璀:“我有把小刀。”
黄右:“怎么,你上去跟它说哥们我们回合制,我先拿刀砍你你没死再砍回来?”
文科高声道:“啊啊啊停停停前面是个陡坡——”
“滑梯!”
楚长璀指向旁边的红色滑梯。
黄右离得最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第二个是文科,楚长璀是最后一个。
滑梯是全包的结构,斜度很陡,楚长璀进去时已经看不到文科的身影了。在重力和摩擦力的共同作用下,他飞快地下滑着,时不时有向左或者向右的小弯,磨得手生疼。
突然,通道猛地一沉,像是有什么很重的东西也跟着钻了进来,发出沉重的闷响。
楚长璀握住了口袋里的小刀。
快点,再快一点……红色的塑料弧形飞快地在眼前划过,楚长璀缩小接触面积以减少摩擦力,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个问题,这个滑梯在游泳池里,做成全封闭的结构,就不怕水多的时候人淹死在里面吗?
“呀————”
一声尖细的叫喊从底下传来,听起来像文科的声音。楚长璀一下绷紧了神经,聚精会神地盯着脚底的出口——
他径直坠入了软绵绵的海洋。
游泳圈,浮力板,还有各式各样的充气小黄鸭火烈鸟堆成了一座小山,瞬间将他包围,纵然是楚长璀,也愣了一下。
太……舒服了,像是陷进了软软的沙发或是海洋球池里,整个人都被轻轻地托举住,恨不得直接仰躺下去,打一个小盹儿。
楚长璀挣扎了一下,反而陷得更深。好在黄右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从玩具堆里拉了出来。
“吓死老娘了……”文科一脚把鲨鱼形状的充气球踢开,看来是刚才被它的血盆大口吓着了。
黄右:“没事吧?”
“后面有东西跟着。”
三人立刻退后几步,严阵以待地盯着滑梯的
出口,却始终没有其他东西掉下来了。
“先走吧。”黄右摇了摇头,“大方向没走错。”
楚长璀将信将疑地再看了一眼滑梯,跟着黄右慢慢爬下了玩具山。
“卧槽!别动!”
“冷静点,自己人!”
黄右举起双手晃了晃,对方才慢慢从玩具山后露出了身影。
是杨呈金。他搂着女友,实则将重心几乎都放在了女友身上,看起来还是伤得不轻。他的女友冷哼了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刘蒙跟在后面,他见到楚长璀,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他的右手藏在衣摆之下,像是被一根根切掉了手指,只留下一块椭圆的形状,没有包扎,却没有流血,只是光秃秃的摆在那里。
楚长璀下意识想到了之前拿到的手指饼干。
另外还有一个高壮的男人,一直没什么存在感,楚长璀记得他叫蔡鹏兴,正在不断地回头打量:“公爵……公爵没跟上来……太好了……”
黄右:“虽然大难临头还是各自飞的结果,现在碰到一块也凑合着一起走——”
远处传来的钟声打断了他的话。
洪亮的钟声在这片无比空旷的场地上回荡,连大地都微微颤动起来。鼓膜被震得发疼,众人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
钟声一共敲了十二下。
到午夜了。
楚长璀脑袋一嗡,没由来的恐惧爬上他的后背,就像弱小的动物对天敌捕猎者天生有一种直觉,他打心底里似乎对这个钟声避之不及,反胃感使他几乎迈不开步子。
时间,从快速通行票开始,时间就成为了避不开的话题,却从来没有真正造成过威胁。排队的时间很久,每个游乐园不都是这样的吗?这样一想,摩天轮上玩家们根本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只是单纯地……拖延时间?
随之而来的,是如擂鼓般震震的响雷,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夜色比先前更加深沉,微弱的光线只能勉强看清身边几步以内的环境。楚长璀颤抖着手拿出手电,按动几下,兢兢业业的灯泡却看来终是寿终正寝了。
“往……走……”
雷声之下,黄右的声音断断续
续。
“往哪走?”楚长璀高声问他,也不知道是没有还是听不到回答。
闪电在身后炸开,将八个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八个影子?
这里只有七个人。
白老鼠窜上楚长璀的肩膀,对他吱吱叫着,楚长璀不明所以,咬着牙向前跑去。
一道闪电。
雨幕里,一切都如同抽了帧的旧电影,间断而模糊。
小羊玩偶胸前的拉链一节节崩开,毛茸茸的表皮底下,暗红色的内脏散发出热腾腾的水汽,如同一台血肉筑成的蒸汽机,在雨水的冲刷下流出满地污水。
刘蒙和文科鬼哭狼嚎地往前跑着。黄右落后一点,皱着眉头不知道在回头看什么。
又一道闪电。
杨呈金的女友支撑不住他的重量,将他扔到了地上。杨呈金反手拽住她的头发,凑到她的耳边,动作亲昵,表情癫狂而狰狞。
“换回来!”
黑夜中,杨呈金的嘶吼又尖又高。
又一道闪电。
玩偶身上的拉链如同一张缺了牙的大嘴,瞬间将杨呈金的身体吞进去大半,脏器和肠子像海绵一样包裹住他,像是在细细品味一顿佳肴。
女人撩起头发就跑,还不忘朝后比了个中指。
白老鼠扯着楚长璀的领子,让他回过神来。它向前发出警惕的嘶吼,楚长璀从不知道小耗子还能发出这么大声音,他猛地止住脚步。
前方,游泳池的正中央,站着一个高耸的人影。
他将近三米多高,西装上泛着大理石的光泽,手中一柄乌木拐杖打着转儿,顶部银色的金属像是拥有磁力,将光线都扭曲汇聚到尖端。
圆顶礼帽下,是一张如罗马雕塑般英俊优雅的面庞,带着大理石特有的细腻纹路和凝固的笑容。
雕像!是游乐园中心的那个雕像。
雕像白色的瞳仁逐渐剥落,露出一双翡翠绿的眼球。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玩家,不做任何停留。仿佛面对着一群蝼蚁,他没有喜欢蝼蚁,也不会讨厌蝼蚁,因为蝼蚁只是蝼蚁罢了,多一只少一只,对人的世界不会产生任何区别。
不要对我手下留情。
看着那双熟悉的绿眼睛,楚长璀想到了晏不溯的话。
刚才凶神恶煞的小羊玩偶趴在地上,竟然被吓得瑟瑟发抖。
“诺特尔先生,我们的主,我……”
“废物——!废物——!”岸上,矿工们挥舞着镐子,“这堆破棉布袋子能成什么大事!雨林只会养废它们塞满破布的脑子!”
“嗬嗬嗬,挖地的鼹鼠又明白什么呢?”另一侧,枯槁的老人转动着他异色的眼球,“先生,只要再给我一个机会……”
他们就像是贪婪的食客,高举着刀叉,而玩家们已成为唾手可得的一盘菜肴。
“安静。”
雕像没有动嘴,楚长璀知道,他在说话。
“先生,我们的造物主,卑微的罪人向您恳求,请让我来。”
一个女人出现在诺特尔的身边,在如此暴雨中,她仍穿着洛可可式繁复的长裙,裸露在外的手背上插满了粗粗细细的缝衣针,每一根针的尾部都穿着颜色各异的棉线,像蛛网一样落进黑暗里。
两岸爆发出不满的嘘声。
诺特尔的拐杖轻轻停在地上,怪物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那么请开始吧,伯娜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