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把人头篮子往肩上一放，那脑袋便上下颠倒地固定在了脖子上。小嘴还一鼓一鼓的，好像真的在咀嚼着糖果。
楚长璀想走，可斗篷底下的手还抓着他的裤脚。
半晌，脑袋才好容易把鱼干咽了下去，满足到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细细的小缝。
“饱了——！”
憋了半天，脑袋打出一个长长的嗝，呲牙咧嘴地吐出几根短骨头和肉渣，最后吐出一根手指——手指饼干，掉落在楚长璀的脚边。饼干就像是新鲜出炉，还散发着杏仁的香味。
“给你！”
小孩又把脑袋摘下来捧回手里，歪歪扭扭地向前走去。楚长璀追了两步，差点撞上一道安全门。
门没有锁，他推开门，站台处，一批游客正好从游览车上下来，让楚长璀毫不突兀地混入其中。
出来了。
他习惯性地将积点册递给出口处的工作人员。当下，天色已黑，人群好像不约而同地往一个方向走去，因此，在反方向站着的玩家们就格外显眼。
他们似乎霸占了一个零食小摊。文科的脸上一片青紫，正从冰柜里掏出两根棒冰往上敷。
她也见到了楚长璀，对他挥了挥手。
突然，肩上一沉。
楚长璀侧头，杨呈金阴沉沉地搭上他的肩。他似乎受了不轻的伤，手掌上的血迹滴滴答答地渗到了衣料里。
“敬酒不吃……”
楚长璀向后一个肘击，从工作人员那抽走自己的积点册，迅速和他拉开了距离。
“我操，你——”
楚长璀拿出那张有印章的碎纸片：“我会把这个撕了。”
杨呈金：“tm一张纸就能威胁到我？”
他的指尖寒光一闪，那攻击速度比普通人快上不少，也是有点本事。楚长璀一步不退，抬手就撕。
砰——
一道枪响在耳边炸开。
杨呈金吓得一下刹住了脚步。
七彩的纸花和彩带晃晃悠悠地飘了下来，落在二人之间。
黄右甩开手中的纸炮：“有人要爆米花吗？”
他将几袋零食扔向杨呈金，杨呈金受惊般地尽数躲开，才发现真的是几袋包装
普通的爆米花。
楚长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黄右：“能量棒呢？”
楚长璀：“我需要和你单独谈谈。”
黄右：“你还没看过下一个项目是什么吧？”
他指了指背景里最闪亮的那个游乐设施：“慢慢悠悠摩天轮。”
*
一关上门，座舱就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游乐园的每栋建筑都有不同的灯光效果，在高处看下去，它们如同炫目的星星，点缀在紫黑色的天幕上。而在圆形的城墙外，是一片辽阔到无边无际的黑暗，荒无人烟。
楚长璀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重新看向坐在对面的黄右。
黄右：“我比较喜欢和小姐姐一起做摩天轮。”
楚长璀对他的插科打诨置之不理。
“如果你把那个东西给我……”
楚长璀默不作声地拿出那张纸片，又拿出从矿道里捡到的那张，两张的撕口处完美地拼到了一起。
黄右咳了两声，调整了坐姿。
“这是什么？”
“是——”
“这是同一张传单的一部分。”楚长璀盯着他的眼睛，“我知道这个，但是这不属于这场的玩家中的任何一人。”
“你从开头就强调在这场游戏里，纸张很重要。但有人，有玩家来过了，却把重要的通关道具留下了。”
“而你又为这个被留下的通关道具而来。”
“没错。”
“所以，这是什么？”
“遗物。”
黄右抱着双手，毫不避讳楚长璀冷淡的眼神。
“一个朋友的遗物，把它给我，我给你的好处会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楚长璀想起杨呈金说的，他的队长死了。
“在这个副本里死了？”
“……不是。”黄右说。
“这件事有点复杂……但如果你觉得这会是什么神秘道具，获得技能或者变强之类的，可惜你不能如愿，它只是一张破纸，和你自己的那张没什么不同。”
楚长璀：“两张，我要换两个回答。”
黄右松了口气，一个新人玩家，肯定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疑惑，两个问题不是太过分的要求，
更何况他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如果是世间万物的终极答案，我可以先回答你，是42。”
“……”
“这么严肃？好吧，来吧。”
黄右清了清嗓子。
楚长璀：“第一，我要知道你的能力。”
黄右毫不意外，他爽快地卷起了袖子。
他双手的手臂上，密密麻麻都是红色的古怪纹路，仿佛静脉般微微鼓起，薄薄的皮肤之下，红色的液体缓缓流动，里面有很多如同砂石般粗粝的杂质。从手腕开始，一直蔓延到肩膀，甚至还要深入。
“……辰砂？”楚长璀前倾着身子，有些诧异。
“差不多。”黄右说，“在它的帮助下，能把变卦推到……你反正听不懂，总之就是算命，通过某种规律计算过去、或者未来。”
这确实是楚长璀不了解的领域了，他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黄右。这种染发还穿飞行员夹克的时髦外貌确实很难和算命大仙结合起来。
黄右挤破左手的手指，那些红色的液体立刻沿着手背从伤口处滴落下来，在地上组成某几个固定的形状。
黄右瞟了一眼：“大约八到九年前，你发生了很大的变故……解脱？大环境改变？……比方说摆脱了垃圾工作，或者逃离了比较差的原生家庭，出狱也有可能。”
楚长璀捏了捏小指。
黄右又用右手如法炮制。
“未来，比较平稳，波折不断但都被完美解决……差不多这样吧，不太好发挥，毕竟——”
“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
黄右一愣。
楚长璀：“文科对你的一些玩笑话很了解，我却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另外，一开始的李杨，如果他真的是我们世界的明星，十几个年轻人里没有人认得他也不太可能。”
“不过四十二我听懂了，科幻小说。”
黄右尴尬地笑了两声：“没错，我们大概知道，有些世界差别很小，可能只是多了颗树少了多花的区别，有些世界差别大些……但是新手副本里基本都是来自相邻世界的人，只要不聊到具体问题，很难发现差别。这个回答算是送你的，不用谢。”
“还不止这些。”楚长璀摇了摇头，“在副本里，你有一定的监视手段，因此杨呈金才会对你如此评价。”
他望向窗外：“现在没有……波塞冬号的时候也没有，但金矿和洋馆里可以。”
“不想说我也可以理解。”
不管是不是激将法，黄右自然是没脸没皮的：“那就不说了。”
“下一个问题。”
黄右瞥了眼地上的符号，突然神色一凛。
他学的是奇门衍生出的一种很偏门的算法，在副本里混迹中不断修改补进，最终自成体系，更加精准，所以才得以应对五花八门的奇葩玩家。
但这种卦象也更加变化多端。凭借多年的记忆和经验，这些符号在他眼里就如同一道数学题，一眼就知道解法，但计算仍然需要时间。
他从开始就知道，楚属于能在游戏里活很久的那种人。这种人不多见，但他遇见的几个，都混得有头有脸，所以现在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混点人情好办事。
但是现在，卦象不对了。
不是他算错了，而似乎从根源上有什么改变。这种畸变的卦象他只见过两次，这是第二次。根据上次的经验，楚长璀快要死了，这个副本就会死。
楚长璀：“晏不溯，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嘭地一声。
烟花表演的时间到了。
团型的烟花仿佛就在身边炸开，然后如流星般坠落，紧接着又是一朵。
等这阵烟花过去，黄右才开口：“应该认识。”
楚长璀死死地盯着他。
黄右留神注意着卦象，一边斟酌词句：“之前下过同一个副本，好像挺厉害的。”
他随即补上一句：“后来就没见过了。”
楚长璀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黄右，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他死了。”
嘭——
又是一朵烟花。
黄右的喉咙缩了一下。在光亮的间隙之中，楚长璀第一次见他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但他很快遮掩了神情。
他的反应告诉楚长璀，自己猜对了。
在他张口之前，楚长璀补充：“他是你的队长
。这张纸是他的东西。”
“真有意思。”
黄右不知道他指代什么，但楚长璀没有表情的脸配上这句话显然有一种薄凉的残忍。
他手臂上的纹路正在如同奔流般疯狂涌动着。黄右露出一个被激怒后的笑容。
“你的伪装很成功，我被骗到了。”
“但想要在这种地方限制我，是不是有些小瞧我了？”
整个座舱猛烈地晃动起来，楚长璀撞上了左侧的玻璃，夜晚的冷风倒灌进来。他们正处于摩天轮的最顶端，往下看去，观赏烟花的游客不过米粒大小。
“现在掉下去的话，你猜你会不会死？”黄右站起身来，“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告诉我，你是哪个队的？想要打探什么消息？”
中头彩了。
楚长璀勾起嘴角。
他倚着门框，勉强保持平衡，从领口扯出一根项链来。
那是一枚几乎纯黑的吊坠，在霓虹灯管的照射下，折射出幽幽的虹彩。仔细看来，就好像真的有墨水在透明的表皮下流动。
它的雕工很粗糙，因为长时间的佩戴，几乎磨平了棱角，只能隐约看出一个字。
晏。
这是一个识别牌，一般用于证明持有人的身份。黄右几乎是揪着领子把楚长璀从拎了起来。
“你是谁？”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楚长璀的眼睛在烟花的照射下流动着琥珀似的光芒。他露出一个极度兴奋的笑容，一根根掰开黄右的手指，任由自己失去平衡，掉出窗外。
“他没有死，我来证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