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斗法(1 / 1)

柏砚刚走到?半路,方大人府上的奴才就闻风而来。

“柏大人!”为首的是方府的管家,他见柏砚便跪,“府上下人有眼不识泰山,慢待了大人,小的替他等?向大人请罪,还?请大人海涵。”

“这等?下人打杀了便是,我倒是无妨,可别哪日?再慢待了贵人,最后累及方大人。”

柏砚嘴上说“无妨”,但面上故意做出一副仗势欺人的模样。

他官居三品,方粤顶破了天也只是正四品。柏砚实权虽不如?方粤,但明面上对方还?是要屈居他之下。

给人添堵的事情柏砚做得不少,自然也不吝惜于在方府奴才面前做出一副肆意骄矜的蠢样。

他心想着,自己现?在身边暂时无得用之人,与方粤不便撕破脸,他知道对方已经警惕起?来,如?今不若装作诸事不知的模样,先?将方粤麻痹一二,待剩下的人赶到?,再算总账也不晚。

果然,柏砚“得寸进尺”的模样让管家暗自咒骂:一个?蠢笨无知的年轻小子,不过仗着太师府和秉笔太监的势头?才这样嚣张,只这一看便知道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二人都?是面上一套心里?一套。

“柏大人所言极是,奴才回去自当好好将其惩治一番。”管家顺着开口,一边有意奉承,一边将柏砚往方府引。

若说先?前只是痛惜于百姓生?活艰难,那?么在看过其奢靡招摇的府邸后,柏砚胸中?只有难抑的怒火。

什么朝廷赈灾不及,什么仓中?无粮,方粤根本就是将民脂民膏都?拿来肆意挥霍了。

说他是土皇帝也不为过,院中?的湖穿墙而过,管家自述是自山上引下来的清泉,假山山石自东海之滨运来,就连后花园的花花草草都?是自江南连土搬来的……

管家每说一句,柏砚身边的人就气得咬牙,反观柏砚,心中?火气到?处乱窜,面上却忍得住,一反常态的与管家相谈甚欢。

“我府上只有姚黄魏紫最是绚烂,别的倒不缺,只少一样秋水海棠……方大人府上这一株开得颇合我意。”

柏砚手下侍

从名唤成阳,听了柏砚的话他小声拆谎,“府上能算得上的花还?是隔壁杏枝伸过来开出的杏花,大人也真能吹……”

柏砚离得近,听见后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

成阳吐了吐舌头?,心中?却不平,分明就是实话嘛,就柏府那?巴掌大的地儿,土都?结成块了,哪里?能养得活牡丹那?等?娇贵花儿,也就是自家大人胡诹呢。

方府院子规制都?要跟郢都?一品官员的府邸一般大小了,柏砚默默记下好几?处有人巡逻的地儿。

没多久,就被管家引着进了花厅。

“柏大人!”遥遥就见一人往外走,锦袍上的金线映着烛火分外贵气,只是那?阿谀的嘴脸实难让人生?出好感。

方粤其人柏砚早有耳闻。

他原是寒门出身,二十又三时中?举,那?时正逢圣上大开科举,他年纪轻轻从生?籍脱颖而出,同时又被镇上有名的富商看中?,将独女嫁于他。

一时间名声,身家无一不备。

有岳家倾尽财力帮扶,方粤一路顺利进入殿试,只是奈何同窗多才子,他最后只得了一个?二甲十六名。

也不免感叹他运气不错,琼林宴上,状元探花身子不爽利早早退去,榜眼是个?嘴笨的老腐儒,旁人大多爱惜羽毛不肯招摇,就他一人出尽风头?,还?好巧不巧入了四皇子的眼。

寒门难出贵子,但是方粤手段高明,加之运道不错,一路高升,没几?年便被外放到?永州府。

“审决讼案,稽察奸宄,考核属吏,征收赋税”,这十六个?不仅让他稳坐永州府知府之位,还?给了他大肆敛财的机会。

柏砚心中?闪过无数手刃这人的法子,但最后还?是化?为一抹笑,“方大人。”

二人都?在官场浸淫多年,更别说方粤极尽手段,他长相尚可,加之身形颀长,只从面上看倒看不出一点酒色侵蚀的模样,“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柏大人果然雅人深致!”

他假意逢迎,柏砚也丝毫不逊于他,下一句随上,“方大人谬赞,您才是逸群之才,小子只是沾了恩师的光,算不得什么。”

都?是官场

的狐狸,谁也唬不了谁,表面一派和气。

酒囊饭袋不成气候,但是如?方粤这般人绝不是随便可以敷衍过去的。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柏砚见识了方粤的手段。

柏砚吐出一口浊气,被成阳扶着往客房走,前边两三个?人引路,灯笼照亮二人脚下的路,但是柏砚深一脚浅一脚,在迈过台阶时还?险些一头?栽下去。

好不容易将柏砚扶进客房,成阳刚要开口,方才还?软成一滩水的柏砚随手拿起?榻旁的布巾塞到?他嘴里?。

成阳:“……”

“从现?在开始,看我眼色行事。”飞快地说完这句话,柏砚便带着酒气故意推翻小凳。

成阳心领神会,取了布巾扔了,立刻扯着嗓子喊,“哎呦,大人您慢点……”

屋里?噼里?啪啦一阵骚乱,柏砚又是呕吐又是胡乱发脾气,方府的侍女烧了热水送进去,“顺便”看了眼柏砚的情况。

就见那?会儿霁月清风的柏大人跟滩烂泥似的躺在床榻上,衣衫褶皱,发丝散乱,看起?来狼狈得很……也毫无防备。

成阳一脸无奈,“抱怨”道,“我家大人好酒,但是喝多了就……”他说到?一半就闭上嘴,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在外人面前谈论主子不应该。

侍女自是又一番的客套,好不容易将人弄走,成阳泄了口气,坐在桌边小声怨怼,“这方大人也太奸滑了,我们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还?派人进来看。”

下一刻,“醉酒”的柏砚起?身,他靠着床榻,一脸漠然,“方粤老谋深算,不可轻视,就看今夜,他灌醉我是假,借机来探我虚实为真。”

“也是我轻敌了,原以为这永州府离郢都?不远,知府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这样胡作非为,但是现?在想来是我错了,方粤卸任在即,依着今夜的观察,他不怕我前来,大概是已经做好准备拉拢我,或者……杀我灭口,所以管家才会那?样毫不在意的给我们说那?么多。”

饶是装得居多,柏砚还?是喝的有些多了,他按了按眉心,继续道,“方粤已经胃口养大了,他背后还?有没有靠山不得而知,但是

这次永州水患,绝对不会如?表面这样简单。”

成阳闻言跟着心脏收紧,“大人,这方粤总不可能胆子大到?故意毁了堤坝吧,这可是大罪,灭其九族都?不足以平民愤的事情!”

柏砚摇头?,“暂时不好说,但是目前毫无证据,也只是我的猜测。”

他没有说的是,如?今敌在暗,他们在明,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不便了不少。而这个?,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事情。

成阳在隔壁睡下,初到?永州府的第一夜,柏砚失眠了。他脑子则一遍一遍的重复起?白天见到?的那?些景象。

天灾无情,可最让人战栗的是,人祸的无情胜过天灾。

但愿,不是如?他猜测的那?样。

翌日?一大早,柏砚就提出要去周边看看,果然方粤面无异色,还?安排了奢华的马车,随从者不少。

方粤这样坦然的表现?让柏砚心脏一点点沉下去。

他已经毫不顾忌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已经无所谓柏砚如?何巡查,要么一应线索早已经处理得干干净净了,要么就是他已经做好了掣肘柏砚的准备。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柏砚再是皇帝亲封的钦差,到?这儿也是两眼一抹黑。

能看到?的,能听到?的,都?是方粤想让他看到?的。

和昨日?走过的景象不像,方粤安排人送他去的地方,虽然也受过洪水侵袭,但是驻军竟然也在,还?帮着当地百姓重建。

正午到?时,又有数十人拉来木车,上边放满了大桶,里?边盛满了米粥。

“来,一个?一个?来……”

“这边再来一个?……”

“馒头?还?有吗,往这边再送过来一些……”

木车前围满了人,柏砚慢慢走过去,就见浓稠的粥几?乎要倾倒出来。

旁边方府的管家还?是在,方粤自称另有要事,便让管家替他跟着柏砚,表面是驱使的奴才,但监视的意味过于明显。

“不瞒柏大人说,我家大人自水患发生?便急得日?日?睡不好,前些日?子嘴里?还?起?了燎泡,眼看着灾情严重,他只能将自己岳家的私产拿

出来购置高价米粮来救济灾民……”

柏砚不搭话,成阳先?听不下去了,他嘴里?衔着一根草叶子,“小的兴许是眼拙,怎么瞧着方大人意气风发得很,昨夜还?非要拉着我家大人要一醉方休,啧啧,嘴上的燎泡好的真快!”

“你……”管家正要叱责。

岂料柏砚淡淡道,“就你长了一张嘴,旁人眼瞎么?”

表面是叱责,但话中?奚落不掩,尤其冷嘲热讽的意味过于明显了,管家如?鲠在喉,气得险些绷不住面上的恭敬。

“好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就不必多说了,眼睛看见的才是真的。”柏砚明着敲打方府管家,对方也不是傻的,噎了一下慢慢地跟在身后,之后几?个?时辰里?再没有说废话。

没有管家在旁边絮叨,柏砚心情好了不少,见识了那?么多污糟事,他索性撕破了脸,也不顺着方粤的意,完全随着本意四处走。

那?施粥的地方漏洞百出,单只是“灾民”,身上连伤都?没有,一个?个?干净的,粥倒是浓稠,但是柏砚目力极好,远远的就看见有人没有吃,随手在偏僻地方倒了个?干净。

一瞧就是假扮的灾民。

不说其他,就是柏砚昨日?去过的那?些地方,灾民连树皮都?轮不到?,又怎会这样糟蹋粮食。

过了会儿,柏砚问成阳,“找个?机会出去送消息,将此处的消息传回郢都?。”

成阳点头?,而后又试探开口,“还?是传到?圣上那?儿吗?”

柏砚想了想,摇头?,“不,这次传到?怀淳公公那?儿。”

不是柏砚信不过皇帝,而是其中?牵连甚广,他不信任任何人,只有怀淳,而且……秉笔太监亲自处理的事儿,与皇帝又有多少分别呢?

他相信怀淳明白自己的意思。

成阳机灵,没多久就捂着肚子借口要去出恭,柏砚“一脸不耐”,管家也没有多想,比起?一个?小奴才来,柏砚才是手掌大权的,将这个?盯好才是最重要的。

眼看着越往受灾最严重的地方走,管家脸色越发难看,“大人,那?边乱得很,还?是勿要继续往前走

了吧,恐怕会污了您的鞋袜。”

柏砚不为所动,“我既受命于圣上,便应鞠躬尽瘁,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你且让开,也好早日?看过之后我好交差。”

管家还?是有些犹豫,柏砚示意手下人将他拉开,自己毫不在意的一脚踩进烂泥里?。

淅河横穿永州府,另有越河在此处交汇,周边多丘陵,所以河道弯曲多急流,加之前段时日?暴雨倾覆,原本便孕育九府六十七县的越河水位猛涨。

柏砚研究过此地的河道,原本就是汛期多洪的地界,但是前朝工部?尚书是个?眼高手低的,他一力揽下筑堤的重任,却生?生?毁了这边河道,强行筑起?十三道河坝。

曾有大禹治水便以疏取代堵,但是那?位工部?尚书却偏行其道,非要在两河交汇处硬生?生?加了三道堤坝。

若是前几?年还?好,毕竟雨少,可是今年入秋,永州府天气便多异常,几?场雨下来,越河、淅河的水位生?生?高至十多米。

河边便是良田千亩,原本是百姓收获的日?子,但是洪水过境,什么都?没有留下。

柏砚目光所及,水过潮退,田中?淤泥积下厚厚一层。

“唉,庸生?误民啊!”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拄着拐叹气。

柏砚敛了眸子看他,试图与他搭话,“老伯,您可是这村子的人?”

老人不语。

“我自郢都?而来……”柏砚又加了一句。

那?老人终于有了点反应,但却起?身往另一边走,颤巍巍的声音溢在风中?,“一丘之貉,同流合污……苍天无眼,难行昭彰……”

“大人,这老头?……”侍从有些生?气,摆明了这老头?就是意有所指。

柏砚按住他,“别胡说,待会儿帮我引开方府的人。”

未有多久,方府管家就丢了柏砚的踪迹,他有心要找,但是别说他自己,就连手下的人都?被绊住。

柏砚摆脱了管家的盯梢,身子都?轻快了不少,循着方才的方向,他慢慢走进村子。

洪水过境留下的痕迹犹在,房屋倾倒大半,道路上的泥泞一脚踩下去直接能没过脚

。柏砚深一脚浅一脚踩过去,人烟寥寥,村里?孩子衣衫脏污,小脸上满是污泥。

“哥哥,有吃的吗?”一个?孩子胆子明显要大一些,旁的孩子都?缩着不敢过来,只有他,揪住柏砚的衣袖,小声道,“我饿……”

心中?像是被戳了一刀,柏砚满是酸楚,他摇头?,“我现?在身上没带吃食。”

那?孩子松开他的衣袖,光亮的眸子黯然。

一瞬间而起?的无力感朝他侵袭而来,他从前都?是眼高于顶,从来不怕什么,但是直到?现?在,他竟会因为一个?孩子忽然暗下去的眸子生?出满腔愧疚悔恨。

如?果……当初听到?消息便去努力争取,是不是这些孩子便不会这样凄惨?

若是早一些安排,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毫无生?的指望?

明知答案是否定的,柏砚还?是唾弃自己的无能。

“人活一世大多庸碌,自然也是这样朝不保夕,明明前一刻衣食无忧,但是下一刻可能身无长物……”

那?个?老人再次出现?。

柏砚顺着声音看过去,恭恭敬敬一揖。

“你这小子心思诡秘,城府颇深。”老人拄着拐,“但是难得的眸子清亮,是至诚之人。”

柏砚温偃愣了下,前半句是大多数人给他的评价,但是后半句,只有平津侯这样说过。

说来也唏嘘,连柏砚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他性子多变,不去害人已经是祖上烧香,要是指望他君子一般,连他自己听了都?能笑出声来。

可是平津侯那?时摸着他脑袋,一字一句认真道,“这世间多得是心怀不轨之人,弑杀者、自私者、阿谀者、鄙人者、可怜者……形形色/色是人间百态,但我却觉得你是除其之外的另一种人……”

柏砚那?时年纪尚小,不懂那?么多,只是仰着头?疑惑问,“另一种人,是什么人?”

“至诚至信。”平津侯捏了捏他的鼻子,“或许你天生?冷情冷性,但是我知道,你这孩子心怀坦荡,具有一颗包容的心,这颗心……也是滚烫的。”

“至情至性么?”时过境迁

,柏砚午夜梦回,无数次想起?这句话,但是他却觉得平津侯是看走了眼,他这样无能,如?何担得起?那?四个?字?

“老伯,我来找您不为其他,”柏砚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扯开话,“永州府的水患您可知是怎么回事?”

他方才循着河道看了一圈,虽然不懂水利之事,但是有些事情实在破绽百出。柏砚不能相信别人,也信不过自己的推测,说不清是为何,他隐隐觉得来找这位老伯就能有答案。

老人眼窝深深凹进去,手指颤颤巍巍的,“永州府不该有这一灾啊!”

一句话,柏砚心脏沉下去。

不是天灾,便是人祸,而这一切的源头?……

“大人应当是自郢都?而来吧,”老人靠着墙坐下,“其实在看到?大人的第一眼,老夫便知你不是方粤之流,他们都?是些毫无人性的东西,为了名为了利,不惜毁了永州府……可是,老百姓们有什么错啊!”

柏砚袖下的手紧攥。

老人还?在说,柏砚脸色越来越难看,若说之前还?是无端揣测,那?么现?在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半月前。

“大人,依着那?位的意思,已经准备好了,只能明日?大雨一下,一切水到?渠成。”

方粤手边好几?个?大箱子,另有其他物什还?在一箱一箱的往里?抬。

“说来,这次是老天给机会,我在永州府任上这多年,尽受了污糟事,这下不狠狠捞一笔怎么对得起?多年苦心经营,只是浪费了那?万顷良田……啧啧,若是换成银两,该是有多少……”

方粤兀自感叹,身旁管家凑近,“大人这便想岔了,都?说奇货可居,这米粮若是多了积压在库里?,那?岂不是就没有机会涨价了,大人要是想在这上边捞一笔,那?可就不易了。”

“你说得对,东西只有少了才有人知道它的珍贵,”方粤随手拿起?一个?银锭子摩挲,“也只有银子能让我安心……”

方粤满足不已,管家跟着笑,“再等?几?日?,一切便是大人的了,到?时候坐地起?价,端看大人心情。”

“啧,想着就让

人心情快意。”方粤嘴角勾起?笑,“只是,永州府水患一事何时报上去,我还?得再想想,时候早了敛不下多少银子,时候晚了又怕被人拿住把柄。”

方粤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管家恰时上前,“这上报的时候不能误了,可若是……水患加上匪患,到?时候可不是我们不作为,救灾需人,剿匪也需人,两头?兼顾不得,若是耽搁一二……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管家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攒起?来了,方粤先?是皱眉,而后就恍然大悟,他拍拍管家的肩膀,“还?是你想得周到?,这匪患究竟有多严重,何时能清缴个?干净,最后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么!”

“圣上若是怪罪下来,也有那?位贵人帮我们遮掩一二,毕竟互为得利的事儿,总不能只叫我们往前冲,那?位躲在背后数银子吧!”

方粤越想越兴奋,他在任多年,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平白不知损失了多少银子,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把,只要按照他们计划的,最后定是能赚个?盆满钵满。

管家亦是明白方粤的意思,他同样期待那?一日?的到?来,到?时候就看老天能庇佑多少,只要事事如?意,以后半辈子都?不须再愁了。

“……原本村上的人都?没有想到?会在半夜溃堤,大雨那?几?日?,有经验的人便差使村上的年轻人去堤坝查看情况,虽然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但那?堤坝几?经重筑,就算毁了,也不会将整个?村子淹了,但是万万没想到?……”

“小鬼难防啊!”老人叹息,“人命当真就不如?身外之物重要么?!”

柏砚眸子赤红,这会儿恨不能手刃方粤那?些人。

“独木难支,更何况我们这些老百姓,哪里?能拼得过那?些畜生?,在村子被淹了之后,我们便计划找几?个?年轻人往郢都?送消息,但是方粤那?老奸巨猾的东西买通了村上的人,提前得到?消息,直接将所有路给封了,对外传言,大雨致使官道难行,里?边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也进不来。”

听到?这儿,柏砚便对得上了,之前他问

过严儒理,对方便是听说官道泥泞难行,现?在看来,尽是方粤的手段。

“事到?如?今,方粤也已经知道瞒不住了,他现?下怕是要狠下杀手。”

老人看着柏砚,慢慢跪下,“大人,老夫自知命不久矣,如?今别无他求,”他颤巍巍地指着周围寥寥几?人,先?前那?几?个?孩子在角落缩着,唯唯诺诺像小鹌鹑似的,“只求大人能护佑他们平安,好歹,好歹留个?后人,以后孤坟也能有人烧个?纸。”

柏砚将人扶起?来,“老伯就是不说我亦是拼尽全力也要做到?,没能早早救下更多的人,我已要抱憾终身,若是连他们都?护不住,怕是再无脸面回去。”

“大人,老夫知道自己太过自私,但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老人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浑浊的眼中?蕴着热泪,柏砚心都?揪在一块了。

————

方粤忙着转移银两,等?到?他知晓柏砚已经得知所有事后,气得砸了好几?个?花瓶,“那?么一个?文?弱书生?你们都?看不住!”

原本柏砚提前到?永州府就已经打乱了他的计划,如?今他将一切都?知道了,再往后他能落得什么下场都?不用想。

“大人,不若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人弄死,对外就说他水土不服,一头?栽进水里?溺死了。”

旁边有人支招。

方粤却有些犹豫,“怀淳公公和太师府那?边,若是问起?来,我要如?何应付?此事瞒得了别人,可是瞒不了那?两个?老奸巨猾的,一旦触了他们的霉头?,怕是落不到?好。”

“大人过虑,这事做干净些,只要我们咬死不承认,他们总不能还?严刑逼供吧,况且那?边还?有那?位替大人转圜,怀淳公公不好说,但是太师府那?边应当能应付过去。”

方粤还?是心有顾忌,柏砚这人本身没什么需要惧怕的,但偏偏他背后的人一个?赛一个?的不好惹。

“大人,”手下人逼着他做决定,“此事宜早不宜迟,一旦等?到?户部?的人一到?,到?时候就不好下手了。”

“可是……”

“不能再犹豫了,柏砚这人知道得太多,”手下的人又添了一把火,“若是,再耽搁下去,别说这些银子最后能不能到?大人的手里?,就是我等?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方粤终于做好决定。

主仆几?人商量了大半个?时辰,最后决定借用“土匪”的身份将柏砚杀了,然后伪装成土匪下山侵掠,柏砚不慎卷入殒命,虽然最后势必要拉人垫背,但是比起?照料不周,方粤背负的责任最小。

离开上乡村,柏砚身后只跟着三个?人,其中?一个?俨然是之前给他带过路的张柱。

“大人,永州府府城现?在是回不去了,那?方粤如?今大概已经准备要谋害您了,不若您先?往郢都?的方向走,如?果……”

“府城有人守着,往郢都?的方向更是有人在,逃不走的。”柏砚其实在那?会儿让人支开方府管家时就已经想好后果了,他虽然一直告诫自己要稳住,不能打草惊蛇,但是这永州府的情况已经摆在明面上,他怎能忍得住。

“但是这里?处处有方粤的人,而且他那?小舅子手里?还?有兵,一旦铺天盖地的搜索起?来,别说是一个?大活人,就是一只小虫子,都?能翻出来。”

“所以当务之急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柏砚那?会儿已经将上乡村剩下的人安排着藏起?来了。

和他一样,只要方粤能腾出手来,这上乡村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比起?身边人的担忧,柏砚却很是冷静,“方粤会杀我,但是他有所掣肘,亲自派人动手是不大可能的,现?在……你们说他会用什么法子弄死我?”

身边人:“……”

能这样平淡得仿若说着另一个?人的生?死,也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了。

旁人遇到?这种事情,定是吓得手足无措,而后想着如?何逃命,但是柏砚却镇定自如?,光只是这份心态,别人便是拍马不及。

“大人,方粤恨不能除你之后快,又怎么会等?着借别人的手杀你,他如?今最怕的是户部?的人到?,到?时候众目睽睽之下,你但凡有丝毫损伤,别说方粤要担责任

,就是户部?的人也要挨一顿筏子。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窘境,他定是要赶在户部?的人到?之前将你给杀了。”

柏砚点点头?又摇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

“大人什么意思?”

“方粤怕被户部?抓住把柄,所以要赶在之前,这没有问题,可是你们别忘了,这世上可还?有一招叫借刀杀人。”

“借谁的刀?总不能是他那?小舅子吧。”

柏砚无所谓地开口,“我若记得不错,张柱之前说过,水患发生?以后,山上的土匪曾经下山劫掠过两次,这才导致百姓最后一点粮食被搜刮干净,是吗?”

张柱点头?,“本来山上是有一拨土匪的,对方起?初人不多,只是后来方粤到?任以后与其勾结,这才使得对方势头?猛涨,隔三差五便下山侵掠一通。”

“听说,方粤有时遇见不方便出面的时候,便叫土匪去,两方应当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否则不会这么多年土匪越发猖狂,方粤却毫无反应。”

柏砚点头?,“看来我的死法八九不离十就是要土匪来动手了。”

想通了这点,柏砚反而不着急了,“既然是要土匪动手,那?他肯定是要故意装作土匪侵掠,我无意间被卷进去,最后意外身死,他方粤便可高枕无忧,待户部?的赈灾银两一到?,他再盘剥下一层,只等?水患解决,便带着银子卸任,多好的法子,将所有的责任往土匪身上一推,他自然稳坐钓鱼台。”

“那?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是啊,等?到?土匪下山,别说我等?,连这村上的人都?要无辜丧命。”

柏砚不语,想了想,最后淡淡开口,“想要土匪取我的命,不过是仗着对方一无所知,他方粤打的是好算盘,我难道就不能反击过去么。”

他微微扯唇,“就看最后我们谁先?将谁给弄死。”

————

离永州府约莫四十里?的山上,过云寨众人才将醒。

忽然,自山下跑来一人,“老大,山下来了四个?人,说要与您谈一笔生?意。”

大当家一身虎裘,胳膊紧实,面上横贯一

道数寸长的疤痕,更显几?分凶煞,“他们是什么人?”

“只说是有大买卖要与大当家的要做,其中?一个?看起?来文?弱,似乎是个?书生?,其余的应当是他的侍从,看起?来不像是会武的人。”

“书生??”

大当家的更是疑惑,这永州府方圆多少地界,哪里?有人敢这样来挑衅,他反倒生?出点兴趣来,“将他们带上来,让老子瞧瞧到?底是哪路神仙。”

“是。”

几?个?小喽啰下山去绑人,未有多久,便见几?人被五花大绑,为首那?一个?瞧着便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只是太过遗憾的是,这样出色的容貌偏偏不是个?女人。

柏砚被人又是推又是搡的,也不见生?气,自始至终淡淡一副表情。

那?大当家的眯了眯眼,“你是何人?”

柏砚不卑不亢,“当朝正三品左副督御史,柏砚。”

“嗬!”人群中?已然有人惊呼,那?大当家的也没想到?竟然是个?大官儿,他盯着柏砚,有些怀疑,“你骗谁呢?堂堂朝中?的大官儿,不在城中?缩着,怎么会跑到?土匪窝里?来,还?嚷着要与老子做生?意,怕不是来涮老子的吧!”

“大当家的多虑,我既不是假借身份,也不是故意来寻你开心,只是眼前遇到?一些难处,旁人帮不上忙,只能找你了。”

“哈哈哈,这更是无稽之谈,就算你是朝中?的大官,有事不去找知府老爷,却跑到?土匪窝找老子,是你脑子有问题,还?是老子耳朵坏了。”

柏砚叹气,“现?成的生?意找不得别人,只能找大当家的,若不是真心来找你,又怎会冒着性命之忧上山。”他抬头?扫过周围的土匪,“大当家的也瞧瞧你的这些兄弟们,他们跟着你出生?入死,骂名也背负了不少,你若仅仅只为自己考虑,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么!”

“你这小子牙尖嘴利,少在这儿挑拨离间,老子待我的兄弟们如?何,他们门儿清!”

柏砚闻言却笑了,“厚待不是说出来了的,素来不是有句话是那?样说的吗?我有一碗饭吃,你便有一碗汤喝,

大当家对兄弟们的情谊不会假,但是这力有不逮四个?字总是真的,换句话说,大当家的自己如?今连口汤都?喝不上,又怎么来厚待你的兄弟们呢?”

“你……”大当家的一时语塞。

柏砚挣脱束缚,继续火上浇油,“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了,是这样,我本来是皇帝派到?永州府的钦差,专办赈灾事宜……”

他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你们也知道,这赈灾一事,里?头?学问多了,随便撸下来一层油水,都?够人吃半辈子了,所以前两日?便与知府方大人合计了一番,原本我二人说好的是我六他四,可没想到?被我的人发现?他谋算着要连我的那?一份都?要拿去……”

“你们想想,这我能答应吗?”

柏砚好似真的起?了怒气,眸子赤红,“说来其实你我互利的事情,但是这方粤欺人太甚,不仅要谋算大的,还?想将我一块儿给弄死!”

说到?这儿,众人对他讲的已经深信不疑。毕竟是以前打过交道的人,他们深知方粤贪财的本性。

“所以你来是想?”大当家的已然起?了意,柏砚瞧他上钩,心中?略松下一口气。

“自然是另寻合作对象。”柏砚看着大当家的,“这个?最合适的人便是你。”

“你就不怕我也学那?方粤将你的也给吞了?”大当家的试探道。

柏砚装作无奈的模样,不过转瞬又扯出一抹笑,“我信大当家不是那?种人。”他面上一派认真,“我知自己这次来得突然,不如?这样,倘若大当家的这次帮我吞了那?批灾银,我们对半分,如?何?”

他像是被剜下一块肉似的,大当家的闻言已经坐不住了,可是他还?想再要一些,遂贪婪的本性暴露,想了想了又开口,“你既无人手,又不熟当地情况,我七你三,如?何?”

“大当家的未免欺人太甚,我虽无人手,但是那?批赈灾银两最后是要经我手,只要我咬住不松口,你们一分钱都?得不到?!”适当的反抗才能让这场戏更逼真,柏砚深谙其道,殊不知他身后几?人这会儿情绪跌宕忐忑,唯恐柏砚惹恼了这群土匪将

他们杀了。

只是他们的担忧毫无作用,因为柏砚精准地猜到?了大当家的所有反应,果然,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带着一点商量的意味,“我六你四,这样总可以吧?”

柏砚不语。

旁边其他土匪微微骚乱起?来,就怕此事黄了。

自水患发生?,永州府各地民不聊生?,他们土匪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突然来了这么一桩划算的买卖,自然是不想搞砸。

在众人都?提心吊胆之时,柏砚终于开口,“好,我四你六,但是还?有一事必须说在前头?,这几?日?你必须保证我们主仆几?人的安全,还?有永州府下辖的各个?村子。”

大当家的忽然就不明白了,“你要我保证你们主仆的安全这是自然,可为什么还?要保护山下的那?些废物?”

柏砚拿出之前想好的说辞,“我的身份是赈灾的官员,若是因为我与你合作惹恼了方粤,他一气之下迁怒于那?些百姓,最后让朝廷知道,我可避不了嫌,到?时别说是官位,就是那?些银子怕是都?没命花了!”

他心思缜密,将事事都?考虑进去了,大当家的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点头?,“好,便如?你所愿!”

闻言,柏砚心中?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下。

如?今,命总算是保住了,剩下的……就看老天要帮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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