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它种下,待它长大,香樟树不枯,我们友谊长存。”
黄永阿丰眼睛发直,嘴里重复、喃喃念着。
“将它种下,待它长大,香樟树不枯,我们友谊长存。”
他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但是每念一遍,念的感情都有所不同。
同那个说着这句话的少年心意相通的欣喜、感恩上天让他得一知己的感激、被欺负时得到那个少年毫无畏惧保护的自豪、和长大的少年谈天论地的欣喜、政见不合时激烈争辩又不会彼此生气的痛快、人到中年丧子却被他一点点的鼓励站起来的感谢、收到那人劝他反叛的震惊、选择包庇那人时的痛心、那人自刎时的天塌地裂。
一幕幕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的插入黄永丰的心,让他痛,让他无法呼吸。
然后他真的像没办法呼吸一样,双手按住胸口,脸憋的通红,脖子青筋爆出。
苏素吓了一跳,想要摇晃一下黄永丰,却被姜景烁拉住手,并冲她摇摇头。
她叹息一声,担忧的看着黄永丰。
姜景烁没了蛊惑的声音,用如同冰雪般凉薄的声音质问“阿丰,别人都无法伤害我,只有你。因为我只信任你。可,也是我深信不疑的、唯一的至交好友,将我推上死路,毫不留情。”
黄永丰开始颤抖,然后疯狂的摇头,“不、不,我没想到会是这样。阿江,你信我,我本想救你。”
苏素想,此时他说的话,应该是有可信度的吧,那样痛苦的模样,别人看了都跟着难受,更何况本人?
“救我?你是怕我嫌死得不够快吧。阿丰,你知道我死前经历了什么吗?那些锋利的刀锋,曾是我阵前杀敌、保家卫国的武器,可是那个时候,那把刀却对着我,对着我顾家全族。他们用本该杀敌的刀锋割破我的脖子,鲜血飞溅,漫天飞洒,像一只只血蝴蝶,想要飞去你身边,亲口问一问,阿丰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姜景烁说道最后,恨意滔天,他瞪着早已猩红的双眼咬牙切齿的质问,眼泪也顺着眼角滑下。
苏素的心跟着揪着,她知道,姜景烁忆起顾家上下死前的一幕,她现在特别想抱住姜景烁,给他一些安慰,想要让他不那么痛苦。
这么想着,她就这么做了。
姜景烁感觉到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臂从后面环住他的腰。
那些克制不住,纷纷往外泄露的恨意,一点一滴的往回收,那即将要崩散的情绪,一点点的回笼。
因为他感受到了,那瘦弱的双臂所要带给他的安慰与鼓励,似在告诉他——别怕,我在呢。
姜景烁深深吸了一口气,抚平那心中如脱缰的野马的疼痛。
而后,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轻轻拍拍腰间的双臂。
苏素知道,他好些了,理智回来了。
这才松开手。
黄永丰早已崩溃大哭。
他花白的头发似乎更白了,其实以他不到五十的年纪,不应该有这么多白发,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好长时间,房间里只有黄永丰痛苦的哭声,闻之令人不忍。
窗外的雪又下起,铺了一层又一层,就像那些痛苦,层层叠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雪停了。
黄永芬的哭声渐渐停止,只剩下抽噎。
苏素真的有些不忍心。于是,扯扯姜景烁的袖子。
想要问什么,就问什么嘛,这样太折磨人心了。
姜景烁看苏素一眼,心里突然就柔软了。
他叹息一声,走到黄永丰面前,将脸上的胡子,以及伪装扯开。
“丰老,认得我吗?”姜景烁露出真容,面无表情的问道。
黄永丰茫然的抬头,待看见姜景烁时,脸上百感交集。
然后,他站起来,整理一下仪容后,朝姜景烁行礼。
姜景烁将他扶起。
黄永丰虽然与顾镇江交好,但是姜景烁不能常到宫外,以至于,两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是姜景烁与皇帝模样十分相像,加上之前传五皇子在益州附近失踪,故不用说,黄永丰也知道面前的是谁。
而姜景烁和黄知夏的亲事,是顾镇江两人说好后,姜景烁母妃点头允诺的,只是还没有和皇帝说,但是一般情况,没有意外,皇帝是不会拒绝的。
但是也幸好,还没和皇帝说,不然,姜景烁和黄知夏根本无法成为眷侣,只能成为怨偶。
“刚才灌酒的事,抱歉。但是那些话,却是我真实想问的。我相信我外公也会特别想知道。”姜景烁平静的坐着,语气也不在激动。
黄永丰点点头,“五皇子其实不用这样,只要你想知道的,黄某知无不言。”
“好,我只想知道。你为何污蔑我外公?”
黄勇丰听到污蔑两字时,叹了一口气,似无奈。
“五皇子以为我那些信是编造的吗?那确是阿江派人给我的。但是,并不是我交给皇帝的。
阿江下狱后,我焦急不已,好几次求见皇上,他都不见,我着急却没办法。那时,有人找到我,他告诉我,有办法救阿江,我犹如抓到救命稻草,将他请到家里商议对策。我们商议的计划还没实施,他就来告诉我,救不了了,因为皇上已经拿到了我和阿江往来的信件,里面是阿江劝我投靠突厥的内容。
我十分震惊,也想不通,因为那些信我都私藏起来了,皇帝怎么会有呢?我回家去找,信确实不翼而飞。
我去求见皇帝,想以己身代替阿江,说我才是投靠突厥的人,可是,皇上不见我。
接着没几天,就传来阿江一家自刎谢罪的消息。”
姜景烁边听边观察黄永丰说话的表情——他说的是真的。
“和你说能救外公的是谁?”姜景烁问道。
“是狄大人的侄儿,狄丘。”
姜景烁冷笑两声,基本上他已经明白整个过程了。
“你怎么信他会救顾将军?”苏素忍不住插话。
难道朝堂上的恩怨,黄永丰不知道吗?那狄家能这么好心吗?
“狄家与阿江无冤无仇啊。平日虽没什么往来,但是,不至于要置他于死地吧?”黄永丰不理解的反问。
苏素觉得,或许他的性格就是如此不谙世事,文弱书生那种气质在他身上显现得淋漓尽致,颇有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姜景烁看看黄永丰,又看看苏素。
说来,这两人倒是有一个共同点——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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