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被人偷袭了一记闷棍。
宋宁伊细密的睫毛微微发颤，翠羽般的眉峰轻轻扬起。
“小子还装睡？用粪泼醒他！”耳中是如砂砾摩擦般的粗粝声音。
这人说什么呢，没看到自己正吃饭么？
不对啊！明明只有自己一人在家，这杠铃一般的声音是谁？
宋宁伊猛地睁开眼睛，浅棕色的瞳孔猛然扩散——
一块金边牌匾，上书四个行书大字——“高风亮节”。旁边是两根红漆大柱，将中间的低矮木案分成两段。
一只幼嫩的小手从木案下冒出，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中来回乱扒拉。
木案的旁边，活0活现站了个留着八字胡的大叔，一身深色长袍，正在那扭着屁股搔首弄姿。
这是哪里？
眼前是黑漆漆且烟雾朦胧的大殿，只有某个点散发着一股生冷的白光。宋宁伊不聪明的小脑袋开始缓慢运转。
今天周黑兔家的麻辣兔头超级大特卖，四个才要十五块，对于把兔头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宋宁伊来说，现在不买更待何时。
麻辣鲜香醇厚留齿，紧实筋道的口感于口中萦绕，吸溜——吸溜——
木案上那只小手摸索半天，忽然抓过一份文件，一颗滴流圆的小脑袋从木案下冒了出来，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与其年龄不符的老成。
小手一拍桌子，稀淡的小眉毛蹙成一团：
“宋宁伊，你可知罪！”
宋宁伊：=_=？
懂了，这肯定是社会观察节目，为了观察路人在面对恐怖场景时的临场反应。
宋宁伊双手交叉握在一起，原本扬起的眉峰耷拉下来，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问号：
“我……犯什么罪了？”
“你在过去二十三年里残忍吞食了一千零八十只兔头，导致一千多只兔兔残忍被害，你说！兔兔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
宋宁伊往地上一跪，身体呈“otz”，一副悔不当初的表情怒捶地板：
“是啊，兔兔那么可爱，我为什么要吃兔兔！”
一抬脸，眉眼弯弯，笑得像朵花儿一样：“因为兔兔用它肥
美的肉.体诱惑我，呜~”
小孩愣住.jpg，他眼睛慢慢睁大，实在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死到临头还在这里大言不惭。
卷轴文件扔下来，骨碌碌滚落到宋宁伊脚边。
宋宁伊刚要捡起来一探究竟，上面的小孩一声怒喝：
“给我把这个变态拖出去，本王不想再看到他。”
话音刚落，漆黑的角落里立马蹿出两道黑影，一边一个，夹着宋宁伊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宋宁伊看着二位牛头马面的“演员”，随手扯过一旁马脸的鬃毛，使劲往下拽，笑得可可爱爱：“这个面具好逼真，给个链接呗，我想买来吓唬吓唬我侄……”
嗯？
宋宁伊望着手心软绵绵的黄毛，搓了搓。
这……好像是真的？
他僵硬地别过头——
过于长而宽的头骨两侧是两只乌黑发亮比铜铃还大的眼睛，不似人类的大鼻孔正汩汩往外喷洒热气。
浓烈到口区的牲口棚味扑面而来。
“殿下，微臣建议将此人直接送到十八层地狱，放入油锅炸至两面金黄。”马脸面无表情地摸着自己被薅秃的半边鬃毛提议道。
小孩摸着自己薛定谔的胡须，想了想：“就照你说的办。”
牛头马面得了令，双手一使劲。
宋宁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脚尖一点点离开地面。
不是吧不是吧！一个社会观察节目而已，有必要这么认真么？
宋宁伊被牛头马面抬着一路疾驰，来到一处电梯口，按下负十八层，电梯门一打开，他就被两只怪物毫不留情推了进去。
电梯里，宋宁伊忍不住道：“马宝牛宝，给个面子放我下地，我也是有偶像包袱的。”
牛宝马宝不说话。
“叮——”电梯震了震，大门缓缓打开——
还没等踏出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暗红色的宽阔大厅内被浓烟所笼罩，刺鼻的油烟味儿呛得嗓子眼生疼。
大厅内架了十几口大锅，锅内红油不停翻滚。
宋宁伊：“你们不会来真的吧！”
牛头看了宋宁伊一眼，走到一口锅前，将油温
调至八百度，嘴里也不闲着：
“你也是心大，都来到这里了，还以为是跟你开玩笑呢？”
说话间，电梯门再次打开，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蒙面人架着一个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男人走了进来，接着二人合力将他抬起，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扔进了最近的一口大锅里。
霎时间，“刺啦”的爆裂声响彻大厅，中间夹杂男人破锣一样凄厉的惨叫声，但只叫了那么一声，便迅速埋没于滚烫热油中，咕嘟咕嘟，沉了底……
宋宁伊终于想起来。
自己买了周黑兔家的麻辣兔头准备回家大快朵颐，就因为在等红绿灯时忍不住打开包装袋闻了闻香味，一辆刹车失灵的重卡疾速从马路一边飞了过来。
然后人没了。
望着翻腾的油锅，宋宁伊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
“对不起，我错了，我为我无耻的行为道歉。”
牛头马面互相对视一眼，不明白刚才还在那死不悔改的小子怎么这么快转性了。
牛头按下无线耳机，低声道：“殿下，这人已经认罪，是继续炸还是送上去。”
耳机传来小阎王奶声奶气的小声儿：“炸，不过既然认了罪，炸之前满足他一个心愿。”
牛头挂断电话，清了清嗓子：“殿下说了，鉴于你认罪态度良好，炸之前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宋宁伊赶紧双手交叉成拳，大眼睛轱辘轱辘转：
“那我希望我不下油锅。”
“不可能，换一个。”
“咕噜——”肚子不识时务地叫了一声。
半晌，他缓缓回过头，用他那雾蒙蒙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牛头：
“那……让我最后吃一次康帅傅吧。”
牛宝马宝不解：“什么是康帅傅。”
“桶装的，面，四块五一桶，随便找个便利店都有卖。”
****
十分钟后，牛宝马宝从人间买来了康帅傅红烧牛肉面，外加两根火腿一颗蛋，递到宋宁伊面前：
“快吃，吃了好上路。”
揭开桶面盖子，浇上热水，等待三分钟后将无菌蛋打入面中，轻轻搅拌，柔软的蛋液化开包裹
着筋道的面条，火腿切片薄如蝉翼，轻轻搅拌，香气从碗中飘出来，在大殿上方盘旋。
牛头马面面无表情地咽了口唾沫。
宋宁伊望着这碗红烧牛肉面，不禁感慨。
大学那会儿吃泡面吃伤了，以至于后来一闻到泡面味就想吐，特别是红烧牛肉味的。但现在，临死之前最想吃的，竟然是泡面。
他双眼噙泪，叉起一坨面条，慢悠悠往嘴边送，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别磨叽，快吃！”小孩眉毛一挑，怒指宋宁伊。
完了还生理反射性地咽了口口水。
小孩那直勾勾的眼神，要不是有眼眶子拦着他眼珠都要贴进泡面里。
宋宁伊把泡面往小孩面前一推：“尝一口？”
小孩瞥他一眼，像个小大人一样将手背在身后，别过头，冷哼一声：
“可笑，本殿下岂会被人间这种口欲之物感兴趣。”
说完，悄悄往泡面这瞅了一眼，马上又收回目光。
再悄悄瞥一眼，眼珠子轱辘转了两圈又收回来。
宋宁伊叉起泡面，还贴心地吹了吹，送到小孩嘴边，一仰头：“尝尝。”
“拿开。”
宋宁伊没了耐心，直接将泡面戳进小孩嘴中。
小孩：“唔，你这家佛……”
小嘴被泡面塞得满满当当，双颊鼓成两只小球，嚼了嚼……接着小嘴如同永动机一样吧唧吧唧。
“区区人类食物……还不快报上名来！”
“泡面啊，你不会没吃过吧。”
小孩眼巴巴望着泡面，摇摇头：“知道人间有食物，但没吃过。”
小孩顶着油乎乎的小嘴凑过来：“再给一口。”
他把泡面往旁边一推：“不给了，拢共这么几根，我都要下油锅了还跟我抢。”
宋宁伊抱着泡面桶，叉起一坨泡面作势要往嘴里塞。
微甜的蛋液裹着筋道的面，恰到好处的三分钟最大程度保留了食材本身的味道，浓郁的汤底散发着腾腾热气，弥漫在整间大殿中。
牛头马面又咽了口口水。
“求你了，就一口，一根也行，啊——”小孩非常自觉地张大了嘴。
宋宁伊装作一副很为难的模样，看了看，唉声叹气的，将泡面送到小孩嘴里。
“吸溜吸溜——”小孩嚼着泡面，又道，“再给一根。”
“不给了！”
“求你求你求你！”小孩干脆耍起了无赖，抱着宋宁伊的脖子又蹦又跳，“给我吃一口，我就不炸你。”
“一根泡面就能让你轻易收回成命？”
小孩点头似捣蒜：“对，我没有尊严。”
宋宁伊斜眼看着小孩身后的牌匾：“高风亮节？”
小孩：“去他奶奶的高风亮节！”
张开血盆大口，小孩一口咬住叉子上的泡面。
牛头看了半天，悄悄凑到马面耳边：“要不，咱们也去买一桶？”
只是一转身……
地府大厅的落地窗上，贴满了奇形怪状的脸，试图将舌头伸出十米远卷过那勾起强烈口腹欲的人间凶器。
****
吃饱喝足，小孩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葛优瘫在椅子上，幸福的眯起双眼，一脸惬意。
“啊正式介绍一下，我是地府最高执行官，也就是人类俗称的阎王爷。”
宋宁伊看着小孩稚嫩的脸蛋：“阎王……爷？”
“别看我这样，我今年都五百多岁了，只是最近冥王大大来地府视察，他很讨厌比他好看的，所以我们都化成了原型。”
牛头马面忙不迭跟着点点头。
“不是跟你吹，我们地府平均颜值鲜肉男团。”
宋宁伊：这……你说得都对。
“不过，宋宁伊，我倒是看到了新型商机，你愿不愿跟着我们c位出道。”
宋宁伊：“做男团么？dfboys”
“倒不是。”小阎王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最近人间出了几个长寿村，地府这边生意实在不景气，所以你觉得，开个人间美食店怎么样。”
宋宁伊觉得不行。
“你们地府不需要吃饭，也没尝过食物的味道，因为没见过所以没想法，就算开店也只能吸引那寥寥几个吃过康帅傅的鬼，到头来还不是关门大吉。”
小阎王点点头：“那没办法了，地府不需要没有价值的鬼魂，牛头马面，油锅
热好了么。”
宋宁伊表面故作镇静，其实内心慌得一批：“先不忙，我有个赚大钱的法子，保准比开店有用。”
“说来听听，牛头，油锅不要停。”
“见过直播么。”
小阎王：“瞧不起谁呢，别看地府这样，信息技术非常先进。”
宋宁伊暗暗松了一口气：“巧了，我在人间时就是做直播的，粉丝不多上百万吧，首先你得把美食这个概念扩大至全地府，用美食虏获众鬼们的心才有进行下一步的可能。”
“哐当”一声。
话音刚落，一部手机迎面砸过来。
“里面有个三织直播app，打开，赶紧注册一个号。”
宋宁伊打开手机，果然看到一个兰花图标的直播app。
“每晚七点到十点是你的直播时间，直播内容就是做饭吃饭加带货，我会从人间购进大量食材，你把每天需要的食材发给我，保底工资四千，打赏抽二成，粉丝破十万底薪升至六千，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不行，我以前月收入最高百万，光广告费就赚翻，四千？低。”
阎王弟弟小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盖，闭眼思索良久，接着睁眼看向牛头马面：
“油温调至一千度吧。”
宋宁伊：“四千可以，我很满意t_t”
阎王弟弟从木案下掏出一张白纸，提笔刷刷刷，接着把纸扔给宋宁伊：“签了这份合同，今晚开始试播。”
屈辱地签下了这份卖身契，宋宁伊甚至还没适应从人转变为鬼魂的生活，便再次落入万恶的资本头子魔爪中。
除此之外，阎王弟弟还豪气万分送了他一套……单身公寓，装好设备，临走前还不忘扒着宋宁伊再吸一次血：
“房租每月两千，水电物业自理。”
宋宁伊躺在床上，无事可做，他随手打开三织直播，闲极无聊随便翻看。
这里的直播内容非常单一，大多是唱歌跳舞，特别是地府员工那一张张死人脸，令宋宁伊瞬间san值跌破负数。
直播人气排行榜的前三甲碍眼地霸占着平台首页，榜一的头像还挺雅致，是一只银色西伯利亚猫
翘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背景是华灯万丈，而猫猫正仰头望着一边亭子上的灯笼，模样高冷可爱。
算了，反正无聊，点进去看看。
直播加载——
进入直播间，屏幕中看起来像是房间一角，白色长桌上摆着几只花雕烛灯，温倦的光芒一闪一闪，在墙上投出巨大的黑影。
镜头只打到桌前一点位置，而这个位置刚好看到了一双手。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细腻莹润的手。
左手的食指指节处戴了一枚铂金骨结戒，衬托的手非常干净。
宋宁伊是个手控，见到好看的手就会浮想联翩，期盼着有一天这样漂亮的手能够进入身体，带自己升天。
手的主人正伏案写着什么，身子好像微微动了动，一缕极富光泽的深银色长发搔过镜头，只有几秒马上消失不见。
【江枫渔火】：“嗷嗷嗷看到头发惹！吸吸吸！”
【人间不值得】：“手玩年。”
【一团纸巾】：“送出宇宙空间站一座。”
安静到掉一根针都能听见的直播间，宋宁伊看得昏昏欲睡。
闭上眼睛之前，他最后看了眼这位榜一的名字。
楚翘。
嗯……名字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