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可丞相府内却灯火亮堂,还伴随着丝丝吵闹,人影四动,仿佛在寻什么。
“都找!找仔细了!每个角落都找一遍,所有姚儿爱去的地方都派人守着,一有消息,马上来报!”
丞相洛煜老来得女,就这么一个女儿,时时刻刻都是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可女儿七岁那年不慎落水,之后高烧不退,虽保住了性命,却变得傻傻的、呆呆的。
今日朝堂之上有些事,被皇帝留在宫中用膳,回来得晚了,一回来便得知女儿不见了!
从傍晚就不见人,如今天都黑透了,还是找不着人。
他刚吩咐完,就见旁边一位小厮急匆匆跑来,他大喜。
可小厮却面露急色,慌慌张张道:“夫人得知姑娘不见后,晕……晕过去了。”
“什么?”
洛相已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她的夫人也四十有三,年轻时,他的夫人跟着他吃了不少苦,身上落下一堆毛病,好不容易有了个女儿做寄托,这才见身子有所好转。
此事他原本是想瞒着夫人,可……
丞相府内闹得人仰马翻,可翻遍了也没找到人。
因为——
洛姚早就□□跑到舒园去了。
舒园与丞相府只有一墙之隔。
一抹湖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角落里,小小的黑影在高高的围墙边晃哒了几下,向后走了几步,然后一鼓作气往前冲,攀上墙沿,两条小短腿蹬啊蹬,便爬了上去。
“嘶——”
洛姚自小娇生惯养,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墙壁粗糙,她攀爬间将手掌给磨破了块皮,疼得眼泪汪汪的。
可她生生忍住,一骨碌跳了下去。
还没等她站稳,便被一声颤抖的叫声给吓到。
“嘿!那、那边的……什么人!”
四周树木横生,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她这应当是进了片果林。
她被叫声吓得跌坐在地上。
时值深秋,天气日渐转凉,她出来得急,身上穿得单薄,这一屁股墩摔得屁股直发亮,土里的湿气粘上丝绸的料子,一下子将她的衣裳打湿了。
洛姚跌坐的声音让那人确定这果林里肯定有什
么。
她手中的灯笼伸进来一点,暖洋洋的灯火照进幽黑的墙角,一位小猫一般乖巧的小女孩眨了眨眼睛,朝她傻乎乎的笑了笑,连声音怯生生的。
“姐姐,我是来找明哥哥的。”
这位婢女认识洛姚,以前也是见过的,只是暖黄的光忽明忽暗,瞧不真切,竟让她看呆了眼。
粗糙的树枝、染了点泥的裙摆,再看那素手芊芊,脸上不染半分污浊,像是从古老的画作中走出的女子,迷失在了这方寸果园中。
“姐姐?”
婢女还没回过神来,此刻洛姚已经借着烛光走了出来,她再一瞧,没了方才的惊艳,傻里傻气的模样,让人一看便知晓脑袋不正常。
她也是这时才发觉,洛姚若是撇去这傻傻的气质,倒是个倾城绝色。
洛姚伸手在婢女面前晃了晃,婢女这才察觉失态,立马跪下,“姑娘恕罪,只是世子殿下如今还未痊愈,恐不会见姑娘,奴婢这就去寻管事,将姑娘送回丞相府,姑娘过几日再来吧。”
一听要把她送回去,洛姚立马摆手摇头,“不行的不行的,我是偷偷跑出来,不能告诉这里的管事,我就见一面,见到之后就回家。”
婢女显然有些为难。
昨日世子在郊外遇袭,马匹受惊,世子从马上摔下来,撞到了脑袋,今日醒来,性情大变。
恐……
洛姚傻里傻气的,根本不会撒娇,就这么呆呆站着,呆呆望着,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渴望。
婢女想着这个时辰,世子应当也睡下了,于是道:“等会我领你去,你见着之后就出来,不可逗留。”
“嗯!”
婢女将洛姚领过去后就后悔了,因为迟迟不见人出来!
她刚想上前去一探究竟,便听见里头传来挣扎的声音,夹杂着哭腔,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她心尖一颤,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羞红了脸却又面露惊恐。
世子殿下如今已有十七,血气方刚,还未通人事,恐是把持不住,将……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瞪大眼惊恐地看向四周。
还好……
世子殿下不受宠,这才搬
来舒园独自居住,世子是位读书人,颇有才学,喜静,所以园子里人很少。
应该没有人看见是她令洛姚过来的。
她爬起来,忙不迭地往外跑去。
*
洛姚以前虽来过舒园,可都只是随着表姑娘一同在前厅,没有来过后院,她这还是第一回进男子的卧房。
虽然她也不懂什么男女有别就是了。
她进来后,屋里冷冰冰的,仅在床前点了盏灯。
虽说池世子不受宠,但住的地方好歹也是皇家御赐的园子,差不到哪里去,仅一盏灯无法将整个屋子照亮。
床前有扇金丝羽雀屏风,旁边摆着一盆一人之高的绿植,烛光从里透过丝质轻薄的屏风,依稀可以瞧见榻上有个人影。
洛姚朝着光亮处摸索着,过程中还踢翻了凳子,疼得她抱着膝盖在地上蹲了良久。
这么点动静也没把人吵醒,洛姚好不容易来到床前见着池明衾,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在耳侧的绷带上还渗出了血渍!
果不其然与她在家中听见的一样。
昨日原本是他约了她去城外看香会,约好了辰时一刻,在城门碰面,可她等到天都黑了,也不见人,
回了家中,才得知他出事了。
她心里原本是恼的,可听见他出事后,不知为何就又不气了,只剩下担心。
洛姚轻轻碰了碰他缠着纱布的额头,明明力道很轻,可却迎来少年的呓语。
声音太小,几乎只有气声,洛姚听不清,将耳朵凑近,灼热的呼吸与她肌肤相亲,她听了一会儿也云里雾里的。
“……姚儿”
模模糊糊的话中,洛姚好像听见他喊了自己的名字!她又凑近了点,耳朵只差贴上去了。
“嗯?说什么?”
可他又不说了,只是呼吸越来越急,脸上、颈间冒出一层细汗,浑身开始发抖,像是突然间发病了一样,此时尽管有着暖黄色的烛光照映着,池明衾的脸色依然白得吓人。
洛姚被吓呆了,说话都结巴:“你、你是又、又冷了吗?”
池明衾患有寒症,时不时便会发作一回。
她伸手探了探他颈间的温度,果
不其然是冰的。
“怎、怎么办?”
洛姚急得快哭了。
榻上的少年面色苍白,看起来脆弱不堪,他原本就有伤,如今寒症又发……
不会……要死了吧?
洛姚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吓住,她突然想起来他同她说过,他如果难受急了,她抱抱他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对!
她本就比他小四岁,又是女子,力气自然比不过他,身板也小,只得全力抱住冷得蜷缩的少年,以防他推开自己。
“别怕,别怕……”
洛姚抱着他一直说着这两个字,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可时间一点点过去,怀里的人依旧冷冰冰的,明明先前还在发抖,如今一动不动,真像是死过去了。
她眼眶一红,呜呜哭着,眼睛都哭肿了一圈,在微弱的烛光下看着还怪吓人的
所以当池明衾醒来时,看见的便是哭得不成人样的小女孩,浑身脏兮兮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哼哼唧唧地喊着……
明哥哥?
他还反应了片刻,才从脑中搜寻到记忆,她就是洛姚,前世她一道旨意赐死了自己。
他的眼中温度骤降,刹那间涌上杀意。
他今日醒来发现自己重生回了十四岁,前世他为了她机关算尽,助她登上皇位,可最终一道圣旨将他赐死,三十余年的情谊,最终满面只剩‘功高盖主’这四个字。
当真狠心、绝情。
一整日他都是昏昏沉沉,前世与今生的记忆交杂错乱,方才睡下之后也是噩梦连连,如今醒来看见她,所有的记忆仿佛都清晰了。
他可以确定,前世狼心狗肺赐死他的人,如今——成了个傻子。
“呵。”
他有些讽刺地笑了声,看向洛姚的目光隐去了杀意,带着虚弱与无助。
他是个怪人,从小感受不到温度,浑身冷冰冰的,只有与洛姚接触时,才能感受到温度。
倘若,这一世她肯乖乖帮自己,也可留她一条小命在。
洛姚见他如此,慌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帮你喊医官来!”
可她的手腕却被他捉住,只听见他轻声道,“我冷。
”
他们二人大眼瞪小眼,洛姚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是……是要抱吗?”
这话问得可爱极了,池明衾眼中含着笑意,轻轻‘嗯’了声。
啊?
要是抱的话,岂不是要发现她屁股上的泥巴?
洛姚考虑再三:“那……我抱你就好了,你不准抱我!”
洛姚的怀抱很温暖,鼻息间的温香,令他忍不住依恋,低垂着眼眸,轻声道:“姚姚,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洛姚比池明衾本人还要激动以及小心翼翼,放低声量,踮起脚尖将耳朵凑过去:“你、你说吧,悄悄地说。”
果真是个傻子。
池明衾感觉这真是天道好轮回,“只有姚姚能救我。”
“啊?我……”
“我自幼患有寒症,感受不到温度,可是我却能从你身上感觉到温度,姚姚愿意救我吗?”
适时,他还十分应景地咳嗽几声,皱着眉头,扶着脑袋喊着头晕。
洛姚觉得这真是太好了,原来她抱一抱他,他就不难受,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毫无犹豫地点点头,做出了比天高的承诺,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池明衾笑眯了眼。
真乖。
前世,他与洛姚本来并无交集,只是后来丞相入狱,她求来他的门前,求他救命。
想来真是不值,他当时装什么正人君子呢,就该提出些羞辱人的要求,将人要到手,也不至于,他为她奔波十余年,最终什么也没有,反而被杀。
快些长大吧。
那样他才能做更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