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同生共死打狼群的经历,尤其是展现出的能力,让江大的意见分量重了不少。
队伍再次启程,由江大重新安排了防御队形。等远远能看见城墙了,村长让大家先停下休息,然后叫了几个青壮去查看情况。
一旁没被派出去的王三柱兴致勃勃地给宣宁科普:“咱们已经离开叛军的地界了,京城旁边是明州,明州连着青州。青州是朝廷的地界,早晚要开战,不能去边境那几个县城,不然怕是要被抓去充军,所以才来了这儿。”
其他小姑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宣宁也感慨道:“三柱哥懂得真多。”
古代地图还算军事机密,宣宁聊天的时候也找人问过,能知道怎么从村子进京城的都算是博学多识,大部分只知道自己村子里那点事,出了村两眼一抹黑。
王三柱不好意思地笑笑:“嗐,庄稼汉子哪知道那么多啊。刚上路那会,有富户跟我们一道往外逃命,他跟我爹说的。”
“那锦州的事,也是他告诉村长伯伯的?”
“当然,不然我们怎么知道锦州的事,就算想去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啊。”
宣宁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几个去前面探路的人回来了,表情却不怎么好看。
宣宁往前凑了凑,村长动都没动,全当没看见。
“……我找人问了,进城要交钱,一人二两银子,不然不让进。”
“一人二两?”村长捋着山羊须的手一用力,扯下了好几根胡子,他也顾不上疼,追问道:“你们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我们站了一会,亲眼看见有富户交钱了。”
村长垂头丧气地低下头,佝偻起腰,把空烟斗放在了嘴边。
二两银子啊,村里多少人家这辈子都没见过银子?
就算村里凑一凑,也就能让一两个人进去,可城里粮价多少?剩下的那点钱能买多少粮食?
就两个人,买了粮,能护住吗,能带出来吗?
村长哆嗦着手,烟斗都没拿稳,砸在了地上。江大把烟斗从地上捡起来,劝道:“村里存粮还够的话,不如往前走走,这里是青州的州府,往南边走走,去那
些小一点的县城,说不定情况会好些。”
村长低着头,沉默了半晌,下令继续前进。
除此以外,每天两顿饭变成了一顿,中午休息的时候吃,其他时候饿了只能狂灌水。队伍里的气氛愈加沉闷,所有人都做好了收到坏消息的准备。
三天以后,城墙再一次在视野中出现,大家不再有之前的兴奋,而是沉默地停下来,等待青壮们打探回来的消息。
宣宁揉着酸胀的小腿,目光在人群里打了个转。
大家脑子里都是买不到粮食该怎么办,想得都是以后的困境,一个个苦着脸,死气沉沉。宣宁也很愁,她愁的是另一件事。
如果一直不能进城补充粮食,该怎么合情合理地把超市里的东西拿出来?
坐拥超市,拥有数不清的粮食,却眼睁睁看着这群人饿死,宣宁做不出来。实际上,这几天看着大家几口粮食顶一天,宣宁已经很有负罪感了。
但,如何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拿出粮食,并不是个简单的问题。天下割据之时,粮食格外敏感,是重中之重。谁有了粮,谁就能养更多的兵。
装神弄鬼是个方法,但这也意味着会被所有势力敌视,只能自成一派,还有被围攻的风险。不到最后,宣宁不想走这条路。
探路的队伍很快回来了。
这座县城倒没有索取天价进城费,但是难民们被关在外面,并不允许进入。
“不过……”王大柱压低声音,“城墙外好像有人在卖粮食。”
城墙外确实有人在卖粮食。
村长找人打听过粮价,肉疼了一会,还是凑钱决定去买。卖粮的地方不在城门旁边,一群难民围了个圈,眼巴巴看着。王家村的人走近的时候,外围不少人转过头来,蠢蠢欲动想要抢钱。
青壮们赶紧拿好手里的武器,凶神恶煞地呵斥着所有靠近的人,护着村长和一辆放着空筐的板车朝里走,清出了一条道路,露出里面几个士兵。
士兵们站没站相,一个个弯着腿耷拉着肩,仰着头斜眼看人。时不时晃一晃手里银亮的枪头,唬得周围的难民惊叫着往后躲,他们就哈哈大笑,一脸莫
名的优越感,仿佛干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宣宁混在人群里,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她习惯了军纪严整道德水准也高的部队,对这些人极其厌恶。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看向士兵身后。
那是一张桌子,一个账房模样的人正坐在后面,身边还有几个站着的男人,像是打杂的。村长弯着腰不停拱手,笑得谄媚,两人说了些什么,村长从袖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村里凑的钱递过去,账房点数过后,在薄木条上写了些字,把钱和木条都给了身边的人,村长也把自己带的编筐递了过去。
那人吆喝一声,把东西塞进了身后的狗洞里,一筐筐粮食随即被送出。
宣宁:“……”
这也行?
她转头看向四周,发现大家都对狗洞没什么想法,只是眼热地看着送出来的粮食,有几个脸色通红呼吸粗重,似乎想冲上去抢过来。
粮食送出来不到两筐,城墙那边喊了声“没了”,窸窸窣窣一阵声响,听起来像是走远了。
“这……怎么没动静了?”
“今天没粮了,就这些,拿走吧。”
“可,可还差了一多半,我们的钱……”
“嗯?还想要钱?”
士兵面露不善,抬腿就要往编筐上踹,王三柱急忙扑上去护住粮食,咬牙挨了好几脚。
“军爷,军爷消消气,军爷消消气!”
“我们走,我们马上就走。”
村长扶着自己的儿子,青壮们护着粮食,一句话也不敢说,低头飞快地离开。不远处等待的队伍看见了,也走出来几个人接应。
宣宁没有第一时间回去,而是观察着外面的人群。
她本想从超市里拿点东西,和粮铺换一些粮食,暂时解决王家村的粮食危机。可粮铺的人这种德行,拿出什么来都是肉包子打狗,给自己找气受,宣宁果断放弃了这条路。
还有其他方法吗?
宣宁一边分心注意着村长那边的动静,一边绕着城墙走了一段路,很快走到了主城门附近。
不同于来时挤挤挨挨遍地是人的情况,主城门门口空了一大块,宣宁不明所以站在空地外
的人群里,还被人往外拉了一把。
“嗖。”
一支箭颤巍巍地插在地上,城墙上几个华服少年嘻嘻哈哈,嘲笑起自己的同伴。
“准头不行啊。”
“孙兄久不习武,退步不小啊。”
“今日风大,等我再射一箭,这次必中。”
说完,又一箭插在空地上。
“哈哈哈,孙兄,要不你歇歇,我来试试?”
“这些人离得太远了,你来你也射不中。”
“让人把他们往里赶一赶吧。”
“那多麻烦,不如你我策马出城,试试谁猎的最多?”
墙上的人并没有压低声音,仿佛其他人都是听不懂的猪猡,肆意大声说笑。城下的难民压榨出自己的最后一分力气,四下奔逃。
宣宁也被江大拉着往王家村的方向跑。她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发泄一样不管不顾地拼尽全力冲刺,居然也不怎么拖后腿。
好不容易跑到了王家村的队伍里,载着粮食的板车也回来了。队伍把粮食护在中间,全速往前走。
“那是一群畜生。”宣宁恨得咬牙。
“嗯。”
“畜生都不如!”
“嗯。”
“他们欺负人,还把活人当靶子。”
“嗯。”
相当平静的回答,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事情。
宣宁怒目而视,加重语气,反问道:“嗯?”
江大语气冷淡,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这很常见。”
不,不是这样的,活着不该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情,平民并不是活该受欺负的。
来了这么久,宣宁从未像现在这么想家。想念温柔沉静的妈妈,想念幽默靠谱的爸爸,想念平常到无趣的学习生活,想念每当有灾难发生举国上下万众一心的应对方式。
她做错了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宣宁眼眶发红,旁边的桃花已经哭出了声:“日子还能过吗?这让人怎么活下去啊?”
另一边的杏花也开始抽噎,低低的哭泣声响成一片。
两大筐粮食,说起来是不少,可全村近两百张嘴等着吃饭,分到每个人头上,又实在是太少了。
少到
让所有人绝望,就连前面的村长也哭得不成样子。
“怪我,都怪我啊,”村长内疚地恨不能当场找棵树撞死:“太阳都快下山了,我着什么急非得今天换,我,我这个……”
村长抓起烟斗就往自己头上砸,身边的人急忙拦住。
心里一把火越烧越旺,宣宁挣脱江大的搀扶,毅然决然地走到村长旁边,道:“我有办法找来粮食,但需要大家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