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昭在这处的庄子不算很大,他带着池芮在前院屋内喝了杯凉茶的工夫,庄头就已经带人将后院最大最好一个院子的正屋给收拾了出来。
清扫了灰尘,换了干净的床帐被褥。
谢景昭依旧没骨头似的支使池芮将他扶过去。
待到恭请两人进了屋,谢景昭至少明明上看还算整洁,池芮不仅穿的衣裳料子粗劣,还滚得跟个泥猴子似的,也得亏是他家小王爷不嫌弃居然还能叫她贴身伺候。
庄头算是个心思周到的,瞧着她与谢景昭举止亲近,便不敢直视,只客气提议:“这大热天的出门一趟都是一身汗,要么小的准备一下,殿下与……这位姑娘先都沐浴换身衣裳?”
谢景昭抬眸看过来一眼。
他打从心底里其实真的没嫌弃池芮,比起生死关头她能不离不弃冒着风险护他……
光鲜亮丽的外表反而成了其次。
只是这大热的天气,她身上邋遢成这样必然很不舒服。
谢景昭刚要点头应允,池芮却是连连摆手:“我先不用了,有点累,先消消汗休息会儿。”
庄头于是看向谢景昭。
谢景昭倒是想要先清理下身上换了衣裳,可池芮拒绝洗漱更衣这显然是又在琢磨什么鬼主意,他怕他一旦叫这丫头离眼她就又要出幺蛾子,再跑了还得费劲去抓。
于是,他也不急了,看池芮身上全是汗渍,发丝更是黏腻的不成样子,便对庄头道:“库里有冰吗?去凿些冰块过来降降暑。”
城外的这些庄园他和陵太妃她们虽然都不常来,但庄子上是有准备齐全以防万一的。
“有有有,小的这就带人去凿。”庄头应诺,刚要去办,池芮腹间突然隐约传来几声异响。
她早上攀山本就消耗了体力,后来又扶着谢景昭走半天,紧张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彻底放松下来便是饿得难受起来。
她张了张嘴想要吃的,可话到嘴边又想到这是谢景昭的地方,她充其量是个拖油瓶,连客人都算不上……
不好贸然开口,只能眼巴巴的又回头去看谢景昭,小声道:“我的干粮都扔路上了。”
言下之意
——
为了攒着力气扛你,我把干粮都扔了,你得管饭!
她这忍气吞声怂起来的样子其实比一本正经搞事情的时候更有意思,毕竟谢景昭知道她这乖巧都是装的,心里指不定怎么骂人呢……
这么逗着才好玩儿。
但今天他承了这丫头人情,自然不忍苛待她,便又扬声喊住已经走到院子里的庄头:“有什么吃的先送一点过来。”
“是。”
谢景昭收回视线,又对池芮道:“你先扶本王去床上躺会儿吧。”
池芮瞄向他还扎着箭头的后背。
谢景昭:……
“本王趴会儿……”
池芮这才起身,任劳任怨的帮着把他挪床上去了。
但她毕竟不是谢景昭的奴仆,将他往床上一扔就不管了,她自己这会儿又累又饿,就只等着有人给送吃的。
这庄子上没有专门的厨子,厨房那边紧着现有的食材做了几样看着至少是干净的饭食过来。
谢景昭趴在床上闭目养神,池芮饿极了,吃饭不挑,坐在桌旁只管自己大快朵颐。
庄头过来送冰,有意提醒她先顾着点儿主子,但见谢景昭自己都不曾露出半点不快来也就忍下了没吭声。
池芮啃了半只炖鸡,喝了两碗粥。
其间谢景昭就一直偏着脑袋卧在榻上饶有兴致的看她吃饭。
因为自幼没在长宁伯府里长大的缘故,她并没有大家闺秀那种过于矫揉造作的姿态和规矩,但也应该是有人特意指教教导过,用饭时并不粗鲁,大口的吃,却细嚼慢咽,仪态也不差,就瞧着她把一桌子粗制滥造的饭菜都吃的津津有味。
谢景昭本来不饿的,盯着她进食,看到后来竟生生是被她给吃饿了。
池芮肚子填饱之后,人情味就也跟着复苏,转头见谢景昭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盯着她手上已经啃得只剩骨头的鸡脖子看,便将砂锅里剩下的半只鸡端过去给他:“还热着,小王爷要么您也吃点吧?”
谢景昭自幼锦衣玉食,在衣食住行方面都甚是挑剔,看着色泽明显炖得就不很可口的半锅鸡汤,兴致寥寥。
他的嫌弃也直接写在脸上
,重又往床榻里侧偏过头去,继续闭目养神。
“真难伺候。”池芮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又把砂锅端走了。
陶宇去请大夫,暂时还没回,她在这熬着也无事可做,索性就撸袖子将那半只鸡捞出来,撕了些细嫩的鸡肉,又撇净浮油舀了两勺鸡汤拌进白粥里重新给谢景昭端过去。
弯身拿一根指头戳了戳谢景昭后背掩着的衣料:“小王爷?”
谢景昭身上伤口一直都疼,他自是睡不着的,重新转头看过来。
池芮把调好的粥递到他面前:“您好歹吃一点嘛,流的血才好早日补回来。”
这么一碗鸡丝粥虽是潦草拼凑的,但瞧着总算是精致可口了许多,白粥的香气混在肉香里,对饥肠辘辘的人来说味道着实开始有些勾人了。
谢景昭勉为其难冲池芮抬了抬眼皮。
池芮这会儿在他的地盘本身就十分乖觉,便忍着脾气蹲下去拿勺子舀了粥一勺一勺的喂他。
谢景昭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一碗粥他慢条斯理吃了将近一刻钟,开始池芮还蹲在他床榻前,后面腿蹲麻了干脆便跪在了脚榻上,手肘撑着床沿能分担一些力气。
谢景昭趴在榻上,这般距离之下他能细数清楚少女的每一根睫毛。
而池芮在做事情的时候却是专注又认真的,每逢这时她的一双眸子就清明透亮的出奇。
谢景昭从没见谁还有这样一双灵动透彻的眸子的。
他指尖绕过池芮鬓边黏着的一缕碎发,给她拨到耳后去,拿出耐性来轻声的诱哄:“今晚在这歇一宿,明日一早随本王回京。”
那碗粥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粥底了,池芮被他砰的手一抖,险些扔了碗。
她下意识避开谢景昭的手,抬眸对上他略显深邃的眸光,立刻又调整好心态继续认怂,嗫嚅道:“我都跑出来了,回去也没法交代,事情闹开了您和陵王府也都要跟着丢人……”
“所以呢?”谢景昭假装听不懂。
池芮:“我与小王爷今日也算共患难了,您就当没见过我?”
谢景昭不置可否。
他翻身坐起,拿过池芮手里的碗把最后那点粥底吃
掉。
池芮一直眼巴巴望着他。
他将空碗塞回给她之后才冷冷的反问:“本王若是不肯应你呢?”
池芮于是垂头不吭声了。
他不答应,那她就自己再想别的办法呗。
不过突然想起个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她又猝然抬眸看向谢景昭:“小王爷您今日怎会出现在正清庵附近?”
总算问道点子上了……
谢景昭不答反问:“你说呢?”
他是专门出城抓她来的?!
这是吃饱了撑的么?
池芮颈后汗毛倒竖,顿时目露惊恐就要跑:“您都已经定了要娶我二姐了……”
谢景昭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手腕,生生将她擒住:“本王几时说……”
两人正在拉扯间,外面陶宇便拽了个大夫一脚跨进门来:“殿下……”
池芮那里急的如果陶宇再晚来一步她可能就忍不住一只碗砸谢景昭脑门上了,谢景昭见有外人闯入,只得松了手,冷着脸斥她:“你先去隔壁屋子,再敢跑打断你的腿。”
他凶起来的样子还是气势十足的,但今日这一番独处下来池芮也隐约练出了胆儿,和摸到一些这位小王爷的习性……
他是有些自恃身份,脾气也差,但至少不是个喜怒无常随便杀人的疯子。
她心里并不觉得谢景昭真会打断她的腿,但还是乖乖放下空碗闷声出去了。
一开始也没走远,就扒在门口等大夫给谢景昭查看伤势。
陶宇进门就先隐晦的冲着谢景昭摇了摇头,告知没有找到谢景时下落。
谢景昭对这事本就不执著,没找着他也没再多问。
大夫查看之后道:“两处都是皮肉伤,未及要害,但这背部的箭头要马上拔除好上药。”
池芮听到这里便去了隔壁屋子。
那大夫年过四旬,续了一把山羊胡,处置这外伤的手段很是利落。
谢景昭趴在床上,怕他吃痛乱动,陶宇便帮忙按着他,大夫拿了一块干净的巾子出来,又拿出一瓶金疮药,正要往外倒却被陶宇拦下。
他从自己怀中掏了一瓶药出来:“用这个。”
陶宇年纪不大,看着
也就二十出头,但是沉默寡言又是一副冷脸,一般人看了就会觉得很难接触。
大夫怔了怔,打开那瓶子查看确定里面的也是金疮药,但是配方和草药都用得比他手上的好就没提异议。
手下稳稳地给谢景昭拔了箭,又快速用倾了金疮药的帕子捂住创口,直到血水差不多止住这才重新倒了药拿绷带给他裹住伤口,之后又给他手臂上也重新换药包扎。
事后大夫将自己的金疮药和用剩下的绷带都放回药箱里,取出笔墨写了个方子:“刀伤箭伤都很容易引发高热,伤者的体格虽然看着不错,暂时还无类似症状但也不能大意,这位小哥儿你最好是再跟我走一趟,去我那抓两副药回来备着。”
这样的伤放在谢景昭身上陶宇确实不敢掉以轻心,自是要应,却又直接回头对谢景昭道:“属下正好将大夫送回去。”
谢景昭脸色苍白的趴在床上,微微颔首。
紧跟着下一刻视线就越过他俩落到门口。
池芮抿着唇从外面走进来,好声好气的跟他商量:“我跟他们一起去好么?衣裳脏了,要买身新的。”
谢景昭又不是没见她那包袱里还有一身备用的,这明摆着又是耍花样。
池芮急了:“我就买点东西,肯定跟着他一起回来。”
她回头看陶宇。
陶宇默默地别开视线,不参与神仙打架。
谢景昭这会儿没力气跟她置气,上下打量她一眼,只示意她之前落在这屋里桌上的包袱:“包袱拿过来,你可以跟他去!”
池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