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菲湿成了落汤鸡,惊恐过度,伏在冰冷的石子路上又咳又喘。
池芮就一只小猫似的还蹲在她面前。
她问她那庶姐:“你还想去告状吗?”
池菲仿佛听见了来自地狱的魔音,身子不由的抖了抖,抬头看向她。
池芮的这张脸生得和池芳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还是个一直被扔在乡野之地的,她以为对方一定是莽撞没见识好拿捏的,可是她这性子行事却是和池芳南辕北辙。
池芳被柳氏养废了,成天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样,特别好糊弄忽悠,却没有想到这个刚从外面接回来的野丫头会是个刺儿头!
池菲这些年在府里过得顺风顺水,自然不肯轻易低头认栽的。
她咬了咬唇,眼中恨意完全压不住的瞪视池芮:“你敢故意推我下水……”
“对啊。”池芮没等她说完就大方的点头承认了,“我前天是故意推你的,这回也是故意的,有本事你就再去告状好了,反正现在家里用得着我,你去哭得再惨,他们也一根汗毛都不会动我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嗓音依旧带着少女的清脆与明媚,可言语之间却又带了鲜明挑衅的意味。
她盯着池菲的脸,表情人畜无害,眼睛里的光芒冷漠又淡泊,她说,“反正我又不会在这个府里呆多久,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你要是再找我的茬儿,我就叫他们把你送走。你是想去庄子上老死,还是想去庵堂里呆着?”
府里主母柳氏是个没心眼的,他们临时想起接池芮回来顶包的主意还是池菲的生母古姨娘出的,池菲虽然面上装得懵懂又本分,其实心里对这事儿也是门儿清的。
她虽不把池芮这么个不受待见的看在眼里,心里始终明白,就算柳氏再厚待她,她和池芳之间也是没得比的,若她真的碍着池芳的事了,柳氏就是再傻也能反应过来,到时候就该跟她拼命了。
“什……什么?”池芮的话吓得她脸色又是一白,但随即又不甘的咒骂起来,“你这个丧门星,父亲和母亲他们绝不可能听你的。”
池芮本来就是恐吓她的,而且听她骂的难听居然情绪也毫无波澜
,依旧是心平气和与她说道:“就算我是他们眼里的丧门星,可是你的身价贵不过真正的嫡女你也得认命。你当我不知道他们突然接我回来是做什么的吗?有我在,嫡姐才有可能躲开王府的提亲。我还是母亲亲生的呢,她都能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更何况是你?我现在可比你有用多了,你要不要试试?”
“你……”池菲眸光闪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突然就慌乱起来。
她当然知道池芮所言非虚,之所以找茬池芮,说白了也是恨的自己这个出身,这些年纵然她们母女百般的筹谋讨好,柳氏待她再亲厚,她也终究只是个庶出,恨就恨她自己没能托生在嫡母的肚子里……
她不敢招惹父母的掌上明珠池芳,就索性把这口气撒在占了她嫡女身份的池芮身上了。
本来也没想把事情闹大,就想找茬儿欺负对方一下,出出气。
可是——
府里的谋划池芮怎么会知道?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听不懂。”她虽然这会儿心思乱,却也不肯随便留下话柄给人抓,脱口就极力的否认。
本以为池芮会咬住此事不放,不想那丫头却拍拍裙子站起来:“那你就继续装傻好了,不过……”
说着,又垂眸俯视一眼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池菲,一字一句的警告:“我最后再警告你一遍,别惹我。我赤脚的不怕穿鞋的,闹翻了了不起他们再把我送出去,除非……你也想与我一样。”
说完,还冷蔑的翻了个白眼,然后才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碧云方才也是被她完全镇住了,待她走后才敢上前将池菲搀扶起身:“姑娘快起来,这身上都湿了,得赶紧回去换身衣裳。”
池菲虽然刁钻刻薄,但为人还是有心机的,她对自己院里的下人并不够宽容,但却有一点——
绝不会苛待身边真正近身的人,以便笼络着对方全心全意的伺候她。
所以,这会儿即便满心怒火亟待发泄,也咬牙忍着,没动碧云一指头。
不远处的谢景昭看戏看到这会儿,倒是觉得不虚此行了。
他虽一直没把长宁伯府看眼里,却没想
到长宁伯那么个老好人,平时在外面看着对谁都和气,家里却是这么个烂摊子,今天这场戏也算看得他心满意足了。
池芮脱身之后,又穿过一条花间小路,进了远处一个院子,想来是她的住处。
谢景昭再跟下去也不觉得还有什么意义了,便转身原路又翻出了这长宁伯府。
结果人刚从那株老槐树上跳下来,就被从巷子外走进来的许、杜二人给堵了。
许行舟手里还拎着个被打晕的汉子,直接掼他脚下了。
谢景昭没想到自己也被人尾随了,顿时就皱了眉头。
许行舟踹了一脚地上那人,一脸兴奋:“这家伙偷摸过来抠你马鞍上的玉石,被我敲晕了,要将他送官吗?”
说着就冲谢景昭挤眉弄眼。
谢景昭:……
这人要是被扭动官府,回头京兆府尹审问起来他要说是在长宁伯府的后巷抠陵小王爷马鞍上的宝物……
那只怕随后全京城就都要知道小陵王大白天跑来长宁伯府爬墙头了吧?
谢景昭黑着脸,没做声。
却是杜云朗打圆场,笑嘻嘻道:“前些天说你要议亲,看中的应该就是这个池家的姑娘吧?”
许行舟一拍脑门:“我之前听人说,池重海那厮虽然忙活半辈子也没能弄出个儿子来,家里的姑娘却是个顶个的好颜色,就是他家把女眷藏得深了些,我家又是武将,与他不同路子,平时也没机会看见,不过既然能入你的眼……那该是传言非虚了?”
说着,就又贼兮兮的笑起来。
谢景昭没理他,又看了眼脚下那人,就嫌弃的绕开他牵马朝巷子外面走去:“陆广平那不是晚上还有局子吗?再去吃酒去。”
他出巷子,就翻身上马,打马离开了。
许行舟撞了撞杜云朗肩膀,小声道:“什么情况?刚私会完心上人就去吃花酒?”
他这到底是真看上池家姑娘了还是假的?
这回连杜云朗都觉得他话太多了,直接没理。
长宁伯府的院墙之内,池芮回到自己的房间。
柳氏安排给她的大丫头被她以帮忙试衣裳为名,忽悠着换了她的衣裳,然后
又被她制住,捆成了粽子塞到床上被子底下掩住。
她捆得实在太紧,导致那丫鬟挣扎了半天也依旧一个蚕蛹似的还侧身躺在床上,捂出一身的汗。
她这个三小姐就是临时挂个名,家里人不重视她,同时也没设防,就是给她个院子住着,分了几个下人过来,她前天刚落了水,今天只借口说在房里睡觉休息不让人来吵,下面的丫鬟婆子乐得清闲,完全没人发现床上躺着的人根本不是她。
当然,池菲之前来过这里,就肯定是发现了这个丫鬟的。
只是池菲应该只是想拿捏她,却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惹怒她那对儿偏心的爹娘,所以也没声张。
池芮给那丫鬟解了绑,只警告了一句:“管好你的嘴巴,等我嫁了人你就还留在伯府,否则到时我就将你做陪嫁走哪儿带哪儿。”
伯府的下人,她压根就没想花心思去笼络,都是这两天回府之后刚识得的,指不定是谁的心腹呢,她犯不着费这个劲,反正不管和陵王府的婚事成不成,池家都不会将她久留在家里,身边的人能强行压着用一用就行,她半点不苛求。
而这边池菲也是怕被人发现她再次落水的事不好解释,也是急匆匆的抄近路带着碧云回了自己住处。
碧云叫人打了热水给她简单沐浴之后又帮着更衣,实在是觉得她这反复在池芮手里吃亏不值当,便试着问她:“姑娘您不是说陵王府的婚事您不争么?既然没有利益冲突,您这又何必去招惹那位三小姐?”
陵王谢景昭虽然名声不好,却已经是御封的正牌王爵了,池菲一个庶女,其实如果主动请求替嫁,进了王府,就算做不得正妃,做个侧妃,这身份也是不低的。
可是——
池菲却是一开始心思就没往这上面使。
“陵王府的门第是不算低了,别说是咱们这么一座不起眼的伯爵府,这门亲事就算落在京城里任何一户官宦人家头上,许个女儿过去都不吃亏的,其实算下来这事情就算真落池芳头上她也是撞大运了。”池菲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漫不经心的冷笑。
碧云于是就越发糊涂:“那您为什么不争一下?
”
池菲眼中这才跟着浮现一抹讽刺至深的光芒来,幽幽地道:“你懂什么?我虽不知父亲具体是做何打算的,但是在这府里,他留给池芳那个蠢货的路才一定是最好的。我跟那个贱丫头争什么?盯紧了池芳就好,她那条路才是我要走的!”
池芳的美貌和才情确实都叫她自愧不如,但是有什么用?那女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天真的可笑,无论家里给她准备了怎样的未来……
她池菲用脑子撬过来就是!
所以,池菲现在针对池芮,确实就只是为了泄私愤来弥补心中的不平衡的,所谓陵王府的那门亲?
她根本志不在此!
回水河上,谢景昭伙同一群狐朋狗友又吃酒寻欢闹了许久,有人尽兴之后直接就宿在了画舫上,四更过半他却单独乘了一艘小船上了岸。
他父亲早逝,就只给陵太妃留下了一双儿女,陵太妃对他虽然宠爱纵容,但也着实是过分操心了,白天他到处乱晃不会管他,入夜之后就会派府里的人带着车马跟随,以便随时伺候,待他玩够了也好接他回去。
谢景昭夜里又喝了不少酒,他的小厮清川将他扶上马车,好生的安置他,又倒了一碗带过来的醒酒汤给他。
谢景昭膝上搭了条薄毯靠着车厢,喝了口醒酒汤,随口问道:“吩咐你的事打听清楚了吗?”
他平时看着对什么都不太上心,但是对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却不含糊,清川傍晚就奉陵太妃之命找过来等着伺候,他便将人打发去查池家那个别具一格的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