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义殿
王皇后淡淡地看着下首的徐婕妤,暗骂一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年太宗皇帝身边的徐氏，在后宫是出名的聪慧，伴随先帝身侧从不出错。怎么姐妹俩长着相似的面容,脑袋瓜差那么多？
姐姐是个聪明人，可是妹妹忒蠢了。
她随口安抚几句：“武氏从宫外归来,她不懂礼数，你?是旧人,不要跟她计较。”圣人既然知道武氏拿水晶罐子装蒜之事,圣人没有反对,便是同意。
不然发落武氏的旨意在数日前就下来了。
如今武氏正得宠，她不来拜见?，王皇后憋着一肚子气,却不能奈她如何。因为是圣人口谕说过，武氏体弱，免了她拜见?皇后。
“阿武哪里是宫外的野路子？”徐婕妤嘀咕一句，“她在宫里十几年,过的日子比臣妾还多,她分明是看不起人。”
王皇后：“……”
武氏是曾是先帝的才?人，父子俩共纳一女的事情，说出去她都嫌没脸。她身为李治的正妻，丈夫干下这样的缺德事,她还要替他圆回来。
“此事莫要再提,她如今是圣人的婕妤。”
“娘娘，我只是替你不平罢了。”
“本宫的事，用得着你?来管？”
“喏。”
徐婕妤在皇后的明义殿自讨没趣，灰溜溜地走了。她就不信，阿武如此跋扈,竟然后宫无人治她？
有的。
等徐婕妤离开之后，王皇后下旨召见母亲魏国夫人和舅舅柳奭（“奭”读音同“事”）。她的父亲王仁祐功绩平平，贞观年间不过是一届县令。全靠女儿成为皇后，王仁祐才?被李治破格提升为魏国公。
比起平庸的父亲，王舒娘更相信母亲和舅舅。
舅舅柳奭出身河东柳氏，早年间担任中书舍人，后历任兵部侍郎和中书侍郎。他会当官，是亲戚当中难得的聪明人。他对王舒娘很好，年幼时候的王家姑娘跟随母亲柳氏回娘家，柳奭从来都是笑眯眯地欢迎她们。
“阿娘……”
“舅舅……”
王舒娘的脸上敷了很多铅粉，画着朱红的胭脂和面靥，头上
戴着沉重的凤冠，尽可能展现自己体面的生活。她将一半的眉毛剃掉，画成一双富态的蛾眉，宽大犹如飞蛾的翅膀。
美人卷珠帘，深做颦蛾眉。
柳氏和柳奭早已听说圣人迎娶武氏之事，本来皇帝的后宫，他们不应该多问的。只是他们看到王舒娘皱起眉头的样子，怎么能安心？
先是有宫人给魏国夫人和中书侍郎柳奭上茶水和茶点，王皇后一个眼神，领头的女官带着一群小宫女退下去了。等到无外人时，柳氏忍不住问：“娘娘近日可有什么烦心事？你?且说，我们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阿娘，我过得挺好的，圣人之前时常出宫，给我买了玉镯和簪子。”王舒娘想起之前的那段“甜蜜”，眼神十分?怀念，“您看，这双白玉镯，是圣人花了五十贯买的。这支乌木发簪，他说戴着辟邪，花了二十文。”
柳氏：？？？
柳奭：？？？
是皇帝瞎了还是她外甥女瞎了？
柳氏稍微有些不满，这么一个没水头的镯子，二十贯都嫌贵。还有那个木头簪子，货郎顶多卖五文钱！
柳奭是男人，他瞅着这些不入流的小东西，暗道?圣人可能那个时候已经和武氏勾搭上了。有些男人在外面干了坏事，内心愧疚，回家会对妻子儿女更加好。
圣人的心估计是黑的，不仅养外宅，还回家故意高报物价，糊弄正妻。
他不敢说出来自己的推测，不然外甥女会很伤心的。
“那位和武氏的事情，你?怎么看？”柳奭压低着声音，问出来，“你?若是不喜武氏，我想些办法，定要让她的家人在长安混不下去。”
他打听过了，武氏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在荆州，他的手没伸到那么长，动不了两人。但是武氏有嫡亲妹妹嫁在长安，妹夫郭孝慎是书商，不足为惧。至于武氏的生母，曾经的应国公夫人杨氏，全靠三女婿接济过日子，这算哪门子的国公夫人？
但凡武士彟还活着，杨氏母女定不会让人欺负到这种境地。
“武氏，武氏……”
王皇后反复嚼着“情敌”的姓氏，心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酸。她知
道圣人给武氏出了五十车嫁妆，理由是：当年武士彟以家产资助高祖皇帝有功，他要待武氏好，不能忘本。
这么一句话，堵得朝臣和后宫所?有人没话?说。
老武当年是出钱出力，可后来他不也?封官了？
怎么这恩情没还够？
“感?恩”是一种很美好的品质，谁也?不能说皇帝做得不对。老武出钱投资老李，老李的孙子给老武的女儿出钱贴嫁妆，好像很说得过去。
武氏，一个女子罢了。
王舒娘很多次告诉自己，要大度宽容。皇帝是一个本性善良的男人，总好过是无情无义之辈。她生不出子嗣，皇帝不过来与她亲近，她便把?念头打到新宠武氏的头上。
“阿娘，舅舅，我想要有一个孩子。”
“可是圣人不过来，他之前总爱过去淑妃那边，我能怎么办？”
“若是武氏有孕，我想抱养她的儿子……皇长子李忠已经七岁，他记得事情，养不熟了。若是有新生的孩儿，我接过来身边教养，以后会听话的。”
柳氏一听，大惊，女儿和女婿竟然走到这般境地。当年王舒娘嫁为晋王妃的时候，全家人都替她高兴。
眼看着李治的庶子不断出生，王家和柳家急得跟火上的蚂蚁一样，却毫无办法。柳氏偷偷递邀宠的法子进来，可是男人不过来，王舒娘学会能有什么用？
没用的。
柳氏替女儿伤心，想哭却不能哭。柳奭是男人，他对于皇帝宠妾灭妻的行为表示理解，但不支持。他提出建议：“娘娘想要抱养武氏的孩子，必须要把?武氏驯服，干脆直接这样……”
“哐当——”
他把?手中的茶盏丢到地上，当场碎成三四瓣。
在座的人都是成年人，明白是什么意思。
王舒娘的脸色一白，她有过嫉妒，但从未下手害人。柳氏安慰她：“那位留着终究是个祸患，孩子长大之后，认她还是认你?？”
“阿娘，我……”
王皇后低垂着眼，心渐渐硬起来，有生母在，孩子总是偏向生母的。若是连生母都不认，便是不孝，这样的人不配成为太子，成为皇帝。
她想成为太子之母。
唯一的母亲。
柳氏给女儿传授后宅的手段，教导她：“娘娘不忍心，给那位多送点好吃好喝，让她把?胎儿养大。到时候孩子的生母能不能留下来，就让老天爷决定吧。”
胎儿养得过大，女子生产的时候会很艰难。身在皇家，只要太医问圣人保大还是保小，男人必定是保小的。
“我……”
“听阿娘的。”
王皇后闭上眼睛，下定决心。至于武氏在宫外的家人，她跟柳奭说：“武氏的妹妹和妹夫，不过是商人之家，我不与他们计较。若谁在朝堂上支持武氏，劳烦舅舅帮我一把?。”
她想要恩威并施武氏，来获得对方的臣服。
两个月后
怀孕三个月，萧靖的孕期反应开始变大，平日里经常有恶心吐酸水的症状。他见?瞒不下去，让张嫣陪着他一块儿请太医。
来的刘太医生得年轻，面容大约三十岁，但是医术非常好。刘神威是药王孙思邈的亲传弟子，本来李治想请孙思邈留在太医院，孙思邈不肯留，却推荐自己的徒弟。
悬丝诊脉是孙思邈的绝技，当年他为长孙皇后诊脉，用的是这一套功夫。望闻问切，刘太医先是看了萧靖的脸色，问过他日常起居和饮食，大概心里有数。
喜吃酸食，易疲倦，兼有恶心泛酸之感?。
武婕妤入宫以来如此得宠，有怀孕的情况很正常。
但是……
刘太医的手搭在丝线上，感?受到丝线上微不可察的颤动，一滴滴冷汗从额头冒出来。他从医那么多年，头一次生出紧张之感?。他默念着武婕妤进宫的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诊断错了。
他顶着皇帝的目光，直言道?：“臣医术不精……想要隔着帕子，再次为婕妤诊脉。”
张嫣：“可。”
容娘取来一块儿薄薄的绣帕，将萧靖的手放在脉枕上，那帕子盖住手腕的部位。刘太医轻轻地把手搭在女子的脉搏上，这回脉搏的跳动更加清晰，他再次坚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是三个月的身孕。
可是武氏回宫满打满算才?两个月。
到底
是女人出了轨？还是男人劈了腿？
刘太医脸上十分?镇静，实际上心里慌得要死，甚至后悔自己今日为什么要当值。他憋了大半天，终于憋出来一丝尴尬的笑容，道?：“恭喜圣人，武婕妤这是有孕在身！”
至于怀了几个月，他不说，不算骗人。
“大喜，赏！”张嫣佯装惊喜，故意说，“婕妤怀孕两个月，朕真高兴啊。”
刘太医：很好，怀孕两个月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他开了安胎的方子，写下孕期需要的事项，忐忑地交到萧靖手里。萧靖边看边点头，评价道：药王孙思邈的徒弟，医术看起来好像很好的样子。
有刘太医照顾这一胎，他非常放心。
可能是被崽子影响，萧靖的胃口越来越挑食，他吃不惯膳房的大锅饭，想要开小灶。自打公布了怀孕两个月的消息，他当即“恃宠而骄”，跟上级领导提出要开小厨房。
王皇后批准了。
王皇后给他送来好多食材，鸡鸭鱼肉都有，新鲜的菜蔬从来不缺。
“王皇后是个好人呐，历史把她编排得真坏。”萧靖吃得肚子圆滚滚的，跟张嫣夸赞道?，“你?看她多实诚，给我送来的虾子，足足有一个巴掌那么长，可惜吃太多河鲜容易湿热。老骆送来的鹅蛋真好，我每天煮一个吃，据说孕妇吃鹅蛋脸上不长黄斑。”
“嗯，舅舅注意一些，别吃太多了。”
张嫣经常拉着萧靖消食散步，没跟他说后宫那点破事。
萧淑妃看他的肚子大，曾经到皇帝跟前告状，言：武氏的肚子格外大，不像是怀孕两个月的样子。王皇后看到萧靖的肚子大，却十分?欢喜，言：武氏有福，怀的孩子健壮。
王皇后打的是什么主意，张嫣心知肚明。
对方提过继之事，她权当没听见。
而王皇后的舅舅柳奭没闲着，他见?黄门侍郎骆宾王经常送鹅蛋入宫，打听到是武婕妤怀孕爱吃鹅蛋。他确定骆宾王是武氏一党，当即磨刀霍霍，他没说武婕妤的事情，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圣人，臣有事要奏！”
“臣要弹劾黄门侍郎骆宾王有贪污
之事，收受贿赂，望圣人彻查！”
作者有话要说：有引用李白《怨情》的一句诗：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有参考历史情节：骆宾王被诬陷收受赃款，下狱。感谢在2021-02-1111:58:53~2021-02-1223:0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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