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伤未愈,两人便乘马车而行,碧影不愿掺和其中,主动在外驾车。
马车内,季舒靠在沈浥尘肩头,捏着她的手,面色沉郁,“怎的还是这般凉?”
沈浥尘笑笑,将手抽回,并不将此放在心上,安抚她道:“无事,过段时日便好。”
季舒心中酸涩难言,这几日两人皆是同眠,她岂能察觉不到,无论是否盖着被衾,沈浥尘身上总透着股寒意,怎么捂都捂不暖。
输血一事她已知晓,自然明白沈浥尘这般是何缘故,偏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察觉到她的低沉,沈浥尘将下颔轻触她额头,柔声道:“莫要多想,你我尚都平安无事,便已极好。”
季舒一把环住那腰身,尤是闷闷不乐,半晌方沉声道:“我这般……实是欠你良多。”
沉默片刻,沈浥尘的声音已是染上些许不悦,“季舒,时至今日,你我尚需如此泾渭分明吗?”
闻言,季舒心道不妙,连忙认错道:“你莫气,我方才不过随口一言。”
叹了口气,为防她再多想,沈浥尘便与她商量正事道:“松阳县那位名姑娘,你不派人联系一二?”
“松阳县地处落马郡北部,且与那土垚所在的榆中县比邻,我等若有动作,只怕瞒不过他,倒不如让他二人互相钳制,而谷昌县与火威的上禄县不过百里之距,现今火威已死,倒是个好机会。”
“我已发急令往希夷城,增兵两万火速攻上禄县,耿义他们若能成功取下谷昌县,还可分兵相助,届时有这两县为切入点,才好打开落马郡局面。”
沈浥尘一听,当即反应过来,“你欲提前攻落马郡?”
季舒原是打算开春后再发兵,然而眼下得了吴思这么个着力点,那水师又不在落马郡,如此良机她绝不会放过。
点了点头,她解释道:“左右我身子已无大碍,等到了希夷城,想来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出兵正好。何况还有十万石粮草在丰岚县,届时只消传信卫子骞,令他将粮草运往落马郡,便是一时攻不下,也大可僵持一阵。”
沈浥尘心中却有些担忧,季舒身体的异状一日不解决,便是个极大的隐患,若祁门谷之事再上演一遍,她简直不敢想象。
手心愈凉了些,她也顾不得多想,抓着季舒的手,分外坚持道:“我不拦着你,只是无论如何,不可撇下我。”
长睫扇动,季舒回扣那手,轻声道:“好。”
三日后,一行人终于进入上野地界,季舒也得了地方县令的消息,粮草已由县兵代为运往了掖城,然而她还未松口气,便得了一封加急军情。
原来沈青临那边的战事已有结果,沈青临察觉到有追兵时,一如季舒,果断率兵拦截,让凌微与杜玉衡分押粮草先行。
然而水师并非火威之辈,主力军虽被拦得一时,却令骑兵绕道直取粮草,沈青临当即回追,以杜玉衡所押两万粮草为饵,引来大半青衣军,而后纵火焚之。
两方乱战之际,各有伤亡,幸而希夷城援军赶至,沈青临果断以两千重骑冲锋,而后合兵反攻,这才扳回些局势。
纵观此战,两万粮草被焚,加之折了七八千人马,青衣军则损兵万余,细究下来,虽是敌军占了便宜,然而沈青临已最大程度挽回了损失,至少没让粮草落入青衣军手里。
季舒扪心自问,若易地而处,她也极难做得更好,唯有断尾求生,舍小保大。
看罢,将密信递与沈浥尘,季舒也不回掖城了,直接改道往希夷城而去。
沈浥尘看后,秀眉微蹙,“此次青衣军两边追袭,倒未有太大损失。”
因兵力悬殊,祁门谷虽有地利,青衣军伤亡至多也就万余,大半还是在火威死后溃散逃亡,待他们逃回落马郡,即刻又能整成一支军队。
季舒心里比谁都清楚,要打下落马郡,关键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最大限度剿灭敌军的有生力量。
“希望耿义他们那能传来些好消息。”
随着伤势不断痊愈,最后几日季舒坚持弃了马车,众人飞马赶路,终于在七日后来到希夷城外。
军民合力之下,城墙已修复大半,便是大军来犯,城内粮草充足,民心又在,坚守不成问题。
何洛正在督修城墙,见了季舒二人到来,忙将手中工作交予下属,将两人迎入了城中。
“你们可算是来了,沈侯尚在城中,就等着你们了。”何洛说着,一把抓住了季舒的手臂,关切道,“掖城的那批粮草应是无碍吧?”
季舒点了点头,应道:“幸而无有损失,何大哥挑个时辰,将粮草调来希夷城才是妥当。”
“自该如此。”希夷城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何洛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又看向沈浥尘,郑重地拱手作揖道,“听闻此次晏家堡愿调粮,全赖世子妃,又劳世子妃远道运粮,一路餐风啮雪,某代宁州上下在此拜谢。”
此事说到底皆因季舒,沈浥尘只觉受之有愧,赶忙侧身避开他这礼,“何大哥莫要如此,浥尘实在不敢当。”
听他提起晏家堡,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季舒,思及祁门谷一战,她面色有些阴沉,须臾后转而说道:“想必何大哥已然收到了敕封诏书,还未恭喜何大哥。”
“哪里,也是仰仗你与弟妹扫除了匪寇和妖僧。”何洛谦虚地摆了摆手,而后不无惋惜道,“说起来此番本是贤弟功劳最大,却因韩允那厮而无寸赏,陛下行事,确实有失偏颇。”
季舒倒不甚在意,凌绝若当真按功行赏,她反倒要怀疑其中有何阴谋,何况镇南王府本就世袭王爵,其他封赏也算不得什么了。
不多时,几人便来到了州府,凌微等人一得了消息,当即出府来迎,众人见过礼后,一同前往厅堂议事。
沈青临先是将与水师的对战详细说了遍,不忘提醒季舒道:“此人攻守有度,且用兵大胆,胸中确有韬略,你日后北上,务必小心。”
季舒谢过,颔首应下,“岳父所言,季舒必谨记于心。”
听她如此称呼,沈青临心下竟有些过意不去,瞥了眼她旁侧的沈浥尘,便是说道:“我此番来西北传旨,随行有一万尚阳军,现下皆在城内,便留作你攻城之用,回京后我自会向陛下禀明缘由。”
凌微闻言,率先起身谢道:“沈侯大义,此举实在解我等燃眉之急。”
当初朱能往甘州而去,亦将随行的尚阳精兵尽数带走,除却那一万京畿军,他们手中的兵丁多为新招,难做奇兵之用。
季舒亦把吴思诈城以及准备不日发兵之事道出,沈青临听罢,沉吟片刻后说道:“青衣匪此番未能截获粮草,又损兵折将,士气应有所回落,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1】,眼下的确是个好时机,只是吴思一旦功成,那水师未必会毫无动作。”
眉头一皱,季舒并未与水师交手过,也难以知悉其行军特点,便是问道:“岳父有何看法?”
“诈城虽可得之,然仅万余人马,何以为守?”
骑兵乃掠地利器,却难守城,季舒自然明白此理,回道:“我已另遣两万兵疾攻上禄,届时自可援之。”
沈青临细细一思,若有三万人守城,便是重兵围城,亦可守得一时,足以等到季舒率主力军到来,只是若合兵以守,难免要丢一县。
“此人用兵颇为剑走偏锋,还需谨慎为上。”
季舒应下,众人又将希夷城城防事宜商量了一番,议罢,沈青临将季舒与沈浥尘单独唤至一处。
为免沈浥尘为难,他开门见山道:“贤侄想必也知,去岁你二人婚事,实乃我与令尊权宜之计。”
季舒点了点头,躬下身子,诚挚道:“婚事虽则作伪,情意却比金真,还请岳父成全。”
不料她有此一出,沈青临讶然片刻,将她扶起,仍是回绝道:“尘儿身份终究于你有碍,非你良配,当年你二人成婚前,我便从令尊手中讨得和离书,这门婚事实不作数。”
“岳父见谅,和离书已被我撕毁。”说着,季舒径直跪在他面前,叩首道,“岳父在上,天地可鉴,季舒此生非她不娶。”
“你……”
沈浥尘见此,亦跪在了她身旁,表明自己的心意道:“爹,女儿不能随您回平都了。”
沈青临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又变卦,只得苦口劝道:“尘儿……你不想去百越见你母亲吗?”
心中一痛,沈浥尘薄唇紧抿,却未动摇,“女儿不孝,待此间事了,日后定会前往百越向娘亲请罪。”
沈青临来回看着二人,只觉头疼,自己女儿的性子,他岂会不知?不起意则罢,一旦动念,再难更改。
他看向季舒,长叹一声,“非是我定要强行拆散你二人,只是你们这般……实难有善终,何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当年南曲两位先人尚惨淡收场,你二人又能如何?”说着,沈青临似乎忆起往事,已是面有悲色。
季舒从未有哪刻比现下更坚定,以额触地,铿然许诺道:“纵无前路,亦百死不悔。”
沈青临心中震动,半晌却不以为意地笑笑,似乎有意为难她道:“你此番远赴西北,我知你心中抱负不小,我且问你,若有一日……天下与她,你如何取舍?”
季舒下意识反驳道:“何必取舍?我自可两全。”
沈青临唇角露出几分蔑意,也不知是对她还是对何人,残忍道:“忠孝尚难两全,况家国乎?”
季舒一愣,正欲辩驳,沈青临却抬手止住她,坚持问道:“唯可二者取一,你做何选?”
“我……”眸中挣扎,季舒唇瓣动了动,却道不出下文。
“爹,你何必这般为难她。”没让她说下去,沈浥尘将话头接过,“她非曲相,我亦不是南相,何以步前人后尘?”
“不论她选择为何,若我无悔,便不需他人置喙。”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孙子兵法·九地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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