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了地龙的暖室内,沈浥尘颇感头痛地看着面前一脸复杂的沈青临,她万没想到,沈青临竟早早的便候在了这。
碧影立在一旁,只觉脚下似生了刺,偏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就在气氛愈发凝滞之际,沈青临终于郁卒地发话道:“将早膳呈上来。”
碧影如临大赦一般,当下脚不沾地地退了出去。
目光在沈浥尘脖颈的伤痕瞥过,沈青临心痛之余,愈感憋闷,昨日流言传入耳中,他还觉荒谬,不过一笑置之,现下当真是百般滋味萦绕心头。
沉着脸在桌旁坐下,他意有所指道:“不知那晏大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惹得尘儿如此。”
沈浥尘不好坦言,只能苦笑着解释道:“不过略有些渊源。”
沈青临却不是这般好糊弄的,紧接着质问她道:“我与博阳侯也算有些薄交,尚且不曾接触过他那深居简出的长子,却是不知远在平都的尘儿,如何与他扯上的关系?”
“爹爹也知女儿和她有赌约在身,几番交往,又从她那得了不少粮食,既是有求于人,自该倾力结交。”沈浥尘努力地自圆其说道,“昨日闻说她有性命之危,无法坐视不管,心急之下便有些莽撞了。”
她不提粮食还好,这一提,沈青临险些没能按捺住心中的怒火,语气不觉便重了几分,“凭他是谁,也不值你如此牺牲名节,你可知府中下人传得有多不堪,竟言你为了那起子粮食,甘愿自荐枕席,简直荒谬!”
他此刻没冲过去提剑劈了那厮,已是十分给博阳侯府面子了!
沈浥尘实没想到会传出这等流言,无奈之下只得破罐破摔道:“谣言止于智者,随他们去吧。”
心中发堵,沈青临一时被哽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无奈一叹,放软语气劝道:“虽说清者自清,可众口铄金之下,也不能全然不顾,你是女儿家,平白吃亏的是你。”
“爹爹说得在理,女儿日后会注意的。”沈浥尘从善如流道。
如此,沈青临纵使再有不满,也只好憋在心中,待碧影送来吃食后,父女二人一同用着早膳。
不多时,又有管事来报,说是猎得的狐狸已经收集好,允诺的二十万石粮食也在筹备中,不日便可交接。
沈青临听着,不禁又想起那流言,只觉糟心,正要将人打发下去,却听沈浥尘问道:“不知那皮子可有留着?”
管事垂首回道:“府中下人正在加急硝制,再有五日便可处理妥当,世子妃若是有需,小人届时着人给您送来。”
沈浥尘心下估摸着日期,一边笑道:“有劳了。”
管事连道不敢,见沈青临面色不愉,极有眼色地说道:“世子妃若无旁的吩咐,小人这便退下,不打扰您与侯爷用膳了。”
沈浥尘自然瞧见了沈青临的脸色,略问了几句,便让碧影将人送出了屋外。
用过早膳后,就着西北之事,两人又叙了几句,正谈起何时回宁州,碧影突然来禀:“齐王与杜大人前来拜访,现下正在屋外候着。”
两人对视一眼,起身去迎,几人见过礼后,凌微抬手解下落满雪花的斗篷,碧影忙将其接过。
“我原想着寻个时间拜见殿下,谁料殿下竟抢了先。”沈青临说着将凌微让于上首,又让碧影沏了茶来,亲自为二人斟了茶,而后笑问道,“殿下此来,可是为了平都旨意?”
“侯爷慧眼,此其一也。”凌微捧过杯盏,将目光移向一旁的沈浥尘,眼神中隐有几分复杂,关切道,“听闻世子妃与晏公子会猎时受了些伤,不知现下可是好些了?”
“劳殿下挂心,已是无碍。”
“那便好。”凌微长出口气,略有些惭愧地说道,“本王前几日着实被晏公子气得狠了,一直闭门苦思对策,竟不知世子妃竟与其两番做赌,原本昨日得了消息便想即刻来探看的,但想着侯爷到来,世子妃与侯爷定有许多话要叙,这才耽搁到了今日。”
“也是万幸无事,不然本王当真没脸去见季舒。”凌微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沈浥尘闻言,当下劝慰道:“殿下言重,我与季舒夫妻一体,调粮之事自是责无旁贷,区区皮外伤而已,并不似外头传得那般,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正是此理,既已至此,正事要紧,殿下万不可再终日自责。”杜玉衡跟着劝了句,而后又笑道,“侯爷有所不知,方才路上,殿下可是好生忐忑,就怕侯爷寻他问罪呢。”
沈青临摆了摆手,顺着话头一语双关道:“陛下尚且未曾问罪,这么点子事,我还能计较不成?”
凌微神色一变,不由惊道:“父皇竟未降罪于我?”
“且不说殿下收复宁州有功,殿下亲王之身,处理几个乱臣贼子名正言顺,何罪之有?”
神情稍缓,凌微仍有些忧虑,“本王既是无事,不知季舒可因此糟了贬斥?”
“陛下虽有心降罪,幸而有许尚书从中转圜,功过相抵也就是了,万没有强抓不放的道理。”
沈青临这话算是彻底安了凌微的心,见他自怀中取出道明黄诏书,凌微心中一跳,赶忙下拜接旨。
听读诏书毕,凌微正恍神间,沈青临将他扶起,歉然道:“我走得急,龙泉剑却是未随身携带,待后方仪仗队赶到,再将其交予殿下。”
凌微回过神来,温和地笑道:“侯爷心系世子妃也是常理,平都距此千里之遥,原该本王谢侯爷不辞辛劳才是。”
待两人相继落座,杜玉衡不由打探道:“殿下举荐何郡守为宁州布政使,不知此事可有着落?”
“不瞒杜大人,那任命诏书现下便在我身上。”沈青临坦言道,“待回了宁州,我便要前往奚夷城宣旨。”
凌微闻言,面上笑意愈甚,侧头看向沈浥尘,笑问道:“前番弈棋世子妃拔得头筹,不知围猎之约是胜是负?”
“侥幸略胜一筹,方才已有管事来报,二十万石粮食不日便可准备妥当。”
凌微喜上眉梢,须臾后又敛了笑意,犯愁道:“眼下这般大的风雪,也不知几时方能停下,若要运粮,短时间内只怕无法动身了。”
“再盘桓些时日也无妨。”沈青临自斟了杯茶饮用,略品了几口后忖度道,“冬日里运粮本就艰巨,耿将军又只带了三万人随行,届时只怕难免有照料不到之处。”
凌微点了点头,无奈苦笑道:“本王亦有此烦忧,不知侯爷有何高见?”
沈青临放下茶盏,轻拂袖袍道:“殿下可想过将粮食分而贮之?”
凌微当下陷入苦思,沈浥尘眸光一动,似有所想,猜测道:“卫子骞?”
投去赞许的一眼,沈青临淡笑道:“殿下既说动了卫将军同来,何不人尽其用?”
“二十万石粮食难以押运,大可分一半交付卫将军,丰岚县就在博阳郡内,与晏家堡互为犄角,又有重兵镇压,便是青衣匪来犯,亦万无一失。”
“十万石粮食足可让宁州百姓撑过今冬,明春季贤侄势必挥兵北上,荡平青衣匪后,可就近往丰岚县调粮,以解庆州燃眉之急,届时朝廷也会再运一批粮往西北,如此岂不便宜?”
凌微眼前一亮,当即请辞道:“侯爷所言极是,本王这便去与卫将军商议。”
送走凌微二人后,沈青临回身看向沈浥尘,“既是无需押送全部粮食,雪停后便可筹备着上路,尘儿在此若还有何事,也该尽快料理了才是。”
沈浥尘哪会不知他这是拐着弯的说“晏子翮”,只得好言安抚道:“爹爹放心,女儿自有分寸。”
几人都各有事需安排,一番忙碌下来,不知不觉竟到了晚间,同沈青临用过晚膳后,沈浥尘担心季舒,便动身去她屋内待了会。
碍于府中流言,今夜她是再不敢留宿的,幸而季舒并未强留,她虽感奇怪,到底松了口气。
回屋后,沈浥尘便觉有些倦怠,碧影见状,当即打来热水,服侍着她沐浴。
沐浴过后,身上倦意愈甚,沈浥尘却了无睡意,令碧影自去歇息,她行至妆镜前,默默盯着上头置着的那封和离书。
将书信拾起,心中钝痛袭来,她不禁苦笑,便是能逃得这一时,还能避得一世不成?
要她亲手将这和离书交予季舒,无异是在两人心口都扎上一刀,可若不和离,来日身份暴露,她远在百越自是无碍,季舒又要如何面对他人攻讦?
她二人之间,竟是连丝毫退路也无。
不知怔立了多久,屋中烛火渐暗,便似她的心,渐渐堕入谷底。
轻叹一声,将那和离书收入袖中,沈浥尘终是无法狠下心,迈动僵硬的双腿,拨开珠帘,转入内室,往床榻行去。
能避一时便避一时吧,季舒伤势未愈,不该在此时刺激她。
心中凄惶,沈浥尘便有些神思不属,待发现不对劲时,已是行至了榻边。
看着榻上隆起的锦被,她猛然顿在原地,脑中一时反应不及,藏于锦被中的人听见动静,登时将头探出,一把将她拽入了怀中。
熟悉的温热瞬间包裹全身,沈浥尘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落下泪来,即便屋中烧着地龙,她也从来不觉冷热,可再没有哪处比季舒的怀中更让她感到温暖。
紧紧拥着怀中人,季舒将头埋入她颈间嗅闻,餍足后翻了个身子侧躺着,不满地嘀咕道:“你究竟在忙什么?我等了这许久,险些都睡过去了。”
压下心中情绪,沈浥尘轻抚着她后颈,低声道:“方才沐浴耽搁了些时辰,你怎的过来了?”
一听这话,季舒默了许久,好半晌才闷闷地说道:“你不能留宿,还不许我来寻你?”
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沈浥尘心下懊恼,便放软语气,连着说了许多好话哄她。
季舒受用无比,哼哼唧唧地在她颈间拱弄许久,不经意间,却瞧见那白皙颈项上淡淡的一道红痕,心知是那痊愈的伤口,蓦然生出几分酸涩,片刻后拿唇轻吻了下,疼惜道:“还疼吗?”
这吻一触即离,却令沈浥尘禁不住颤了下,将头微微一摇,她淡笑道:“我体质极好,这点小伤,再有一日便连痕迹也无了。”
季舒鼻头一酸,偏开了头,低声道:“便是好了,我也永远记着。”
作者有话要说: 在想要不要往后补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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