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一时静默无比,晏子洲来回看着僵持的两人,额上突然滚落一滴豆大的汗水,心口更是扑扑直跳,只觉再待下去势必要卷入一场可怕的风波,原本欲要看热闹的心思瞬间化作云烟,消散无影。
“走了这许久怎么还不到猎场,该不会是走岔了路吧?我出去瞧瞧。”他干笑了一声,推开隔板逃也似的蹿了出去。
这副情急之态分毫不差地落入了沈浥尘眼中,心头突然闪过些许猜疑,她暗暗记下了此事,留待一会细思。
晏子洲这突如其来来的举动,不止惹得沈浥尘起疑,原本正驾着马车的耿义也是一惊,还道车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当下便要回身去推隔板。
晏子洲见状,急忙拦下他,佯装镇定地扯谎道:“他们在商量要紧事呢,你凑什么热闹?”
耿义半信半疑,心中担忧之下仍是轻叩隔板,高声询问了句,得了沈浥尘的回复后,他这才放心地继续驾车。
车内,眼见晏子翮依旧沉默不语,沈浥尘眸色渐深,不禁疑道:“公子这般,莫非方才所言皆是诳语?”
“世子妃莫要玩笑了,真当我不知她是女儿身吗?”晏子翮一拂袖袍,唇角勾着几分冷笑,“你二人间的婚事,说起来不过一场笑话,她是我义妹,尊下又算什么?”
这番话却是切切实实激怒了沈浥尘,只见她面色骤沉,一双眸子似夹冰含霜,冷声道:“我与她关系如何,莫非子洲不曾相告?”
晏子翮移开了眼,淡漠道:“虽是提过,只是如此终非正途,我既是她兄长,岂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你所惑,犯下这人伦大错?”
沈浥尘听罢心头怒火高涨,不禁冷笑数声,昨日对这人回转的印象瞬间荡然无存,再不想与其争执半字,当下叫停了马车,气恼之余放下话道:“不论今日胜负如何,我等会尽快离开,绝不多扰阁下!”
隔板骤然打开,车厢外的二人闻声看来,神色各异,晏子洲欲要搀扶的手刚伸至一半,沈浥尘便径直跃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直往前去。
耿义大急,忙跳下马车,一手牵过大白跟了上去,晏子洲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能手足无措地回身去看晏子翮。
隔板开了大半,原本端坐之人略折了背脊,长睫掩去了眸底汹涌的暗流,晏子洲却依旧能感觉到他周身那有些骇人的压抑。
不过须臾,晏子翮再抬眸看向他时,已不见丝毫情绪,只云淡风轻地说道:“继续上路。”
晏子洲没有当即驾车离开此处,看着他欲言又止,几番犹豫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这次你回来,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晏子翮闻言,微怔了片刻,随后笑道:“便是有事,我自会料理,如今各地不太平,你且安生在博阳待上几年。”
“天下伤得我的能有几人?”晏子洲撇了撇嘴,不以为意。
晏子翮的目光在他胸口淡淡扫过,晏子洲怎会不知其中含义?当下气急道:“若非当时我记挂嫂嫂安危,那人也确有几分易容的本事,我怎会让她暗算得手?”
自经历南柯船上那场暗杀后,晏子洲便动用了晏家堡的人追查影魅,只是半点收获也无,此刻不禁问道:“你可知那究竟是何人?”
看着他的眸眼一深,晏子翮也不隐瞒,坦言道:“废帝太子仍存于世,高祖留下的影卫也并未消亡,那夜伤你之人应是影卫统领。”
晏子洲闻言,自是震惊无比,愣了许久也说不出话来,晏子翮却是继续说道:“此人行踪难觅,且手段颇多,你往后也该多些心眼,勿要轻信于人。”
晏子洲颔首应下,心中却是想着若是得了那人踪迹,定要前去报那偷袭之仇,没过多久他又突然说道:“说起来落马郡的青衣匪对博阳的威胁也是不小,我倒想带着晏家堡的人除了张广义那厮,你看如何?”
“莫要小觑这人,能拥兵近二十万众,岂是那般好暗杀的?”白皙的指节摩挲在袖口精致的云纹上,晏子翮微阖着眼,神色难明。
“局势未明之前,晏家堡作壁上观便好,无需搅入这场乱局。”
晏子洲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惊诧道:“你不是要拥立齐王?昨日还白送了十万石粮食呢,这是改主意了不成?”
“你只管钻研刀法,不必掺和这些事情。”晏子翮略有些倦怠地揉了揉眉心,明显不欲多言,又催促他赶紧上路。
“得,左右我脑瓜子比不过你,要我出手时说声就行。”
晏子洲心知自己琢磨不透他的想法,索性不再去想,扬鞭一甩便驾着马车前行,很快,茫茫雪层上便只余了两道车辙,过不多时又被又被风雪抹去了痕迹。
那厢耿义早便追上了沈浥尘,只是见她面色不愉,又不好开口问询,只能牵着大白紧随在后。
许是朔风凛冽,吹去了心头的几许郁燥,沈浥尘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不禁又细细思索起方才车内情况。
她鲜少动怒,可来到晏家堡不过短短三日,便几次三番被那人言行所激,情绪起伏之下以致失了往日的镇定,现下想来,不知不觉中她竟早已陷入了被动的局面,所思所想好似都在那人掌控之中。
就像……就像那人甚为明了她的喜恶似的。
真说起来,除却初时言行上的轻佻,以及而后口头上的几句“恶语”,她并未有任何损失,昨日还在对方有意相让下平白得了十万石粮食。
这般想着,她蓦地停住了步子,恰好此时晏子洲驾着马车不紧不慢地从旁驶过,看着马车逐渐远去,沈浥尘目中惊疑不定。
耿义见此,心中更是担忧,忍不住低声问询了几句,沈浥尘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也不骑马,只加快了步伐往前行去,秀眉微蹙着,明显仍在思索着什么。
幸而他们出发得早,方才又搭了一段不短的路,倒也不必担心会赶不到地方。
行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后,沈浥尘不经意地一撇,竟发现远处隐约有炊烟升起,定睛一看,便见着了数间茅屋以及覆着屋庑的几亩田地。
心中惊奇,加之想看看能不能借匹马来,沈浥尘便是说道:“东边似乎有人家,我们过去瞧瞧。”
以耿义的目力,自然瞧不见远处景象,只是他向来听令行事,自不会反对,于是两人当下便改道往东行去。
两刻钟后,这兀然存在白茫茫雪地上的数间屋舍便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中,耿义鼻子灵敏,嗅到了空气中残存的些许马料的气息,遂行至升起炊烟的茅屋前,抬手扣门道:“主人家可在?我等途经此处,马匹出了些问题,不知主人家可否行个方便,匀我等匹马?”
不见人回话,耿义又连问了数遍,依然没有回应,他看向沈浥尘,无奈道:“这主人家许是不在。”
沈浥尘将目光转向那几亩田地,田间覆着十余个低矮的屋庑,晏子洲早前与她解释过,她自然知晓这是作何用的,只是这些屋庑俱是闭合,便是里头有人,想来也是听不见外边声音的。
他们时间并不充裕,无法在此多做停留,沈浥尘心下略有些遗憾,正准备动身离去之际,其中一扇木门赫然打开,一人连滚带爬地窜了出来,身后浓烟滚滚冒出,隐约可见些许火星。
未及站定身子,那人便捂着嘴咳嗽不止,眼角咳出的几滴泪洗去了面上的些许黑尘,只是仍旧无法看清其容貌。
沈浥尘并未即刻上前,静静打量着这人,只听声音便知这人年岁不大,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此人看着狼狈,身上衣着却非寻常百姓所穿的葛麻,发髻凌乱,簪着的却是却是价值不菲的玉簪,让她颇感好奇。
许久,男子方喘匀了气,睁眼一看,目光便定在了前方的沈浥尘身上,耿义眉头一皱,正欲上前,却见那人眼神躲闪,未沾染黑尘的双耳赤红一片,撇开眼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们……你们是何人?”
耿义还道此人轻浮,便冷了语气,“我二人途经此处,欲购马一用。”
男子手忙脚乱地擦着脸,奈何手掌与袖袍上的黑尘亦是不少,一张脸反倒越擦越花,目中窘迫,根本不敢去看两人,一边期期艾艾地摆手道:“不……不用钱,来者、是……是客,我……我这就……给、给你们马。”
这下不止沈浥尘,耿义也大感奇怪,暗道这人是被自己吓着了不成,恰好此时其余几条屋庑中也有人行出,见了眼前景象,纷纷上前将男子护在身后,一脸不善地看着两人。
沈浥尘心知他们是误会了,赶忙上前将事情原委解释清楚,众人听罢后,其中一名年长的老者便是捋须笑道:“原来如此,我家公子怕见生人,让两位见笑了。”
眸中掠过一抹惊色,沈浥尘亦有些歉意,“本就是我等叨扰了,还请诸位见谅。”
老者笑着摆了摆手,当即令人牵了匹马来,“两位既是要赶路,还请收下这马。”
见他们个个衣着齐整,仪态规范,明显不是寻常百姓,沈浥尘也不扭捏,道谢后让耿义牵过马,状似随意地问道:“如今天寒地冻,诸位也不像是佃农,缘何来此耕耘?”
“呵呵,公子一时兴起,我等也是没法子,只略待上几日,倒也无妨。”
躲在老者身后的男子一听,当即扯了扯他的袖袍,不满地叫了声“郑伯”。
沈浥尘又打量了那年轻男子一眼,不禁问道:“不知尊公子贵姓,府邸何处?日后若是有机会,我等也好前往拜谒,以谢今日赠马之情。”
老者还未答话,男子看了沈浥尘一眼,又赶紧移开目光,支吾道:“我……我家就、就在……”
不待沈浥尘再细问,老者便打断道:“饭食已经造好,两位可要留下用些?”
察觉到老者表露的些许警惕,沈浥尘识趣地辞去,当即与耿义一道策马赶往猎场。
不见了两人身影后,众人取了清水来给男子擦拭面容,片刻后,一张略黝黑的俊容便显露了出来,若是沈浥尘在此,定会大吃一惊。
男子此刻一点不见方才的无措,好奇地看向老者,“郑伯,你说这位姑娘是打哪来的?怎么会出现在咱们晏家堡附近?”
“两日前齐王与世子妃驾临晏家堡,公子说她是何人?”
男子反应过来,惊道:“那她岂不是我……”话音一断,男子又是一拍大腿,懊恼道:“方才我那副样子,定是十分失礼了!”
众人又是好一番安慰,突然有人打着颤低声提醒道:“公子,温房着火了……”
男子一听,侧首看向那烧着的屋庑,顿时如丧考妣一般,不要命地往前冲去,哀嚎道:“我的温房!”
“公子,使不得!”
众人慌忙去拦,其中一人见他挣扎得厉害,一记手刀落下,便将人给敲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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