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送了五里路后,凌微便欲将送行的百姓劝回,有沈浥尘在一旁相帮,人潮很快便散了去。
百姓一退,大军当即加快了前行的步伐,他们不能直奔博阳郡,得先前往距其数十里开外的旸献城,拜访雍州布政使,因而行程极赶。
然天不遂人愿,大雪一直未停,且越下越急,军队行了不过半日,地面积雪便直没鞋面,如此雪势,着实让人心忧。
还未到申时,大军便因雪势过大而不得不停下了步伐,耿义忙着组织士兵扎营以及拾柴燃火,如此严寒,沈浥尘倒还受得住,碧影一张小脸却是冻得通红,刚一下马便忍不住搓起手来。
碧影虽也习武,但以往日子过得舒适,一入冬屋中便稍有热炭,哪需在这冰天雪地里赶路,这趟西北之行,她算是将过往二十年的苦头一次尝尽了。
“小姐,你都不觉得冷吗?”碧影见沈浥尘神色淡淡,又是惊奇又是羡慕。
沈浥尘还未言语,商阙便嗤了一声,斜睨着她道:“殿下是什么人,岂会如你一般被区区严寒酷暑所苦?”
碧影心头一哽,见他穿得极单薄,不由赌气道:“就你会逞强,病倒了有你受的!”
商阙撇开眼去,抱臂站在一旁,不再搭理她。
此时营帐还未扎好,四下里一片空茫,根本无处避寒,沈浥尘拉了下碧影的手,果然凉得厉害,于是便欲将身上狐裘解下,与她避寒。
碧影一见她动作,忙拦道:“小姐,这怎么行?”
商阙原还不以为意,此刻却是眉头一皱,劝阻道:“殿下不必如此。”说着他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白玉小瓶,从中不知倒了何物,对着碧影便是一个弹指,一副割肉的表情道:“便宜你了。”
碧影只觉颈上一痛,似被什么小虫咬了一口,须臾后便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入骨寒意霎时间消弭无踪,便如身处暖春一般。
她惊得不轻,不无担忧地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手段?”
“少见多怪。”商阙轻哼了一声,奚落道,“你说你连这点子冷风都受不住,还要殿下为你解衣,要你何用?”
碧影先还有些感激之意,此刻听得他这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向沈浥尘控诉道:“小姐,你看看他!”
“好了,那处燃了篝火,且去烤烤吧。”沈浥尘情绪不高,不欲掺和,当先往前行去。
碧影二人见状,哪还顾得上争辩,忙快步跟了过去。
篝火旁,凌微与杜玉衡亦在取暖,沈浥尘与二人见了礼后便在一边坐下,炽热的火焰很快便将几人身上的落雪烤化。
“这般行进速度,不知几时方能抵达旸献城。”看着势头不减的大雪,凌微不禁叹了口气。
沈浥尘闻言,便是开解道:“掖城存粮应可撑至年关,便是迟些也无大碍。”
“话虽如此说,能早些到底是好的。”凌微正说着,一阵寒风猛然刮过,不提防打了个喷嚏。
杜玉衡见了,不由劝道:“主帐已然扎好,殿下还是先入帐中避寒吧。”
天色愈见昏暗,凌微也不想还未到旸献城便病倒,当下便起了身,一边与沈浥尘说道:“世子妃也早些入帐歇息,不然若是染了风寒,本王可不好与季舒交代。”
沈浥尘颔首应下,仍旧坐得端正,凌微见此也不再多说,自行回了帐中。
碧影见她没有起身的准备,便去取了些干粮来,因着天气寒冷,干粮也硬如冰块一般,根本无从下口,她只好用树枝架着置于火旁烘烤,再拿了铁锅来,就地烧煮雪水。
随着时间的推移,附近也接连燃起了一簇簇篝火,士兵纷纷脱了鞋袜挂于火堆旁烤干,这样的大雪天,若长时间穿着湿鞋湿袜,脚底必会生出冻疮来。
军中药物素来稀少,一旦得了冻疮,跟不上大军事小,极有可能丢了性命。
幸而奚夷城中有不少精良的军备,大军启程前早已换上了高靿靴,若还是穿着以往的麻履,这第一天便该有许多人受不住了。
眼见干粮烧软了,碧影忙给沈浥尘递去,一边又用杯具盛了滚水,顺带递了份给商阙,商阙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算你还有点用。”
碧影白了他一眼,懒得与他争论,自己也吃了起来,周边的兵将们亦是埋头吃着自己的干粮。
吃过没多久,众人便陆陆续续回了帐中就寝,外头虽有篝火,但凛冽的寒风和大雪更加难捱。
翌日一早,雪势稍稍弱了些,天方破晓,大军便用过朝食,拔营起行,到了第三日,积雪已没脚踝,又过了两日,凌微便有些抵不住这严寒,改乘了马车,同时他也给沈浥尘拨了辆。
沈浥尘没有推拒,带着碧影坐上了马车,就这样,大军在漫天飞雪中艰难行了十余日,这才入了武陵郡。
雍州四郡中,博阳郡最为特殊,而州府则设在武陵郡的旸献城,按他们如今的脚程,再有三日便可抵临。
然而出人意料的,大军行了两日半后,凌微等人便提前见着了他们此行要拜访的人。
耿义将人带至凌微的马车前,雍州布政使褚孝臣隔着车帘躬身拜道:“闻说齐王殿下将临旸献城,臣惶恐,已在此恭候多时。”
马车内凌微一听,裘氅都顾不得披便掀帘而出,一跃而下便上前将人扶起,受宠若惊地说道:“寒天雪地的,褚大人何苦在此久候,微既往旸献城,大人只在城门前迎候便可,实在不必如此费心劳力。”
褚孝臣闻言,当即颂扬道:“殿下携一州民意亲临,臣怎敢懈怠?”
“褚大人过夸,微不敢当。”凌微虚抬一手,推辞道。
沈浥尘得了消息,亦是下了马车,当下便瞧见了前方的褚孝臣,只见其人年岁不过四十许,面色白净,髭须打理得极好,端的是修髯伟貌。
褚孝臣见了她,颔首见礼道:“世子妃能来鄙城,本官欣喜之至。”
沈浥尘回以一礼,含笑问候道:“夫君因病不能前来,浥尘代其向大人问好。”
褚孝臣捋须应下,抬手一请,便要将两人迎往旸献城,因着此地距离还有不短的距离,他最终被凌微拉上了马车。
行了不过半日,众人终于抵达了这座繁荣的城池,一入城门,沈浥尘险些以为自己仍在平都,道上积雪被铲平一空,如今虽是严寒,城内百姓却并不躲于屋内,仍如往常一般外出会友。
所过之处,路上行人皆是穿得厚实,谈笑不断,各式建筑鳞次栉比,大气而不失华丽,整座城池规划得极为合理,比起同为一州州府所在的奚夷城,实在有如云泥之别。
凌微见了,亦是忍不住感叹道:“东有平都,西有旸献城,褚大人治州有方。”
“殿下过奖,雍州能有今日,皆是各位郡守县令之功,臣不过是担了个名头。”
凌微摇了摇头,认真道:“褚大人不必如此自谦,所谓上行而下效,若非褚大人精明有为,底下官吏如何会兢兢业业?便拿宁州来说,如非韩允昏聩无能,何以至如斯地步,将一州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听他提起韩允,褚孝臣亦开口针砭了几句,两人又细说了些地方民情,不知不觉便到了州府大门前,褚孝臣将众人迎入了府内,至于随行大军,自有僚属安置。
厨下早已备好了各色佳肴,众人一入花厅,美酒珍馐便被下人鱼贯送上,凌微被奉于上座,褚孝臣居其右,沈浥尘坐于左,杜玉衡与耿义则各坐于两人身旁。
商阙懒于应付这等场面,沈浥尘早便让他带着碧影去了城中酒楼用膳。
几人坐定后,褚孝臣当先说了番场面话,随即朝诸人敬酒一杯,几人也纷纷回敬,一时间,众人推杯换盏,宾主尽欢,便是沈浥尘也连饮了数杯。
正喝得酒酣耳热之际,凌微终于话音一转,委婉道明了来意。
席间笑语骤然一停,褚孝臣将酒杯搁下,长叹一声,为难道:“非是臣有意推拒,只是雍州近年也受旱灾影响,产粮远不如往年丰成。”
“早些时候臣已调了一批粮食救助,如今仓中实无多少余粮,臣也怜悯宁州百姓,却不能不为雍州子民设想,还请殿下不要为难于臣。”
虽早有所料,凌微仍是不免失望,如此一来,便只能将所有的希望皆寄于博阳郡了。
“既然如此,本王打算前往博阳郡,只是博阳侯多年来杳无踪迹,其膝下二子本王亦从未接触过,贸然前往只怕唐突,博阳郡虽地位特殊,终归在大人治下。”
凌微退而求其次,请求道,“可否请大人手书一封代为引见,详细说明个中缘由,并为我等美言几句?”
褚孝臣捋须片刻,慨然应道:“区区小事,义不容辞。”
终于,这方酒席并不十分圆满地结束了,又吃了一会后众人各自起身散去,此时正好商阙二人也回了州府,碧影便扶着沈浥尘回了房中解酒休息。
翌日,几人多少都起得迟了些,凌微原想即刻起行,奈何褚孝臣多番挽留,他推脱不过,便在旸献城延宕了一日。
待得大军再度上路时,连下了十余日的飞雪终于停了下来,凌微不禁吐了口郁气,率军前往何洛所说的丰岚县。
四日后,大军便来到了这座驻有重兵的县城,如今的领军将领名为卫子骞,年岁在三十上下,体格雄伟,生得十分俊朗。
这回凌微开门见山道明了来意,并盛情相邀,卫子骞欣然同往,且带了一万士兵相随。
丰岚县距晏家堡不过两日行程,如此大的动静,晏家堡自然早已得了消息。
晏家堡占地极广,因为上下皆习武,堡内最多的便是各种演武场,而此时最大的那方演武场上,有两人相对而立。
一人着玄色劲装,手中斜握着柄长刀,刀身狭长,长于横刀,又短于苗刀,此时在日辉的照耀下,小镡处勾勒的流云纹路闪着金光。
另一人宽衣大袖,长身鹤立,仅从背面看去,便是说不出的俊秀风流,然而这人面上却覆着一方银色面具,唯有一双星目现于人前。
与这怪异装扮相衬的是,这人手中持着一把出鞘的长剑。
晏家堡刀法闻名于世,唯其不与人同,每每皆以长剑随身。
黑衣人剑眉一压,面色凝重,“你这真是要弃刀改剑?疯了不成?”
面具之下只逸出了两字:“出招。”
“得,算我狗拿耗子。”黑衣人语毕,提刀疾掠而上,四周破空声不断,唯见寒芒明灭。
白衣人不退反进,持剑迎上,剑招衔接间袖袍随之震荡,丰姿愈显倜傥,可惜唯一得见之人却只想将其击倒。
刀刃猛劈剑刃,剑尖直取要害,两人出招十分凌厉,快得只见残影,一时间,刀吟剑鸣和利刃相击声响彻了整片场地。
“用你最强的招式!”换招间隙,白衣人突吼了一句。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抹震惊,因而动作有一瞬的迟疑,白衣人抓住空隙刺出了狠辣至极的一剑,激得他怒从心起,旋身躲避点剑一跃,一刀宛如雷霆天降!
白衣人横剑挡下,二刀三刀却接踵而来,每接一刀便要后退数步不止,足下卸出的内劲崩裂了重金购来的坚石,待至第三刀,剑刃铿然断裂,若非避得及时,这一刀下去便可将其劈做两半。
扔了手中残剑,白衣人微倾着身,持剑的虎口震裂,血流不止,面具后的嘴角亦有鲜血溢出。
此战显是黑衣人取胜,然他双目却紧紧盯着前方那人,面上又惊又喜,又是难以置信,半晌方张了张嘴,奇道:“你的剑几时竟长进了这许多?”
白衣人默然不语,低沉地说道:“我输了。”
“你若换刀,定能胜我。”黑衣人目光炯炯,战意十足地说道,“原以为能强于你了,看来我还得加把劲。”
“若是用刀,胜你何用?”白衣人眸中郁色翻涌,低喃了一句后便直起了身子。
黑衣人眉头一皱,收刀入鞘,一手摩挲着下颔,上前绕着白衣人转了几圈,疑道:“我怎感觉你有些怪怪的,谁招你惹你了不成?整日摆着张臭脸,还偏要……”
白衣人侧头看来,眼神冷厉,黑衣人当即止了话头,摆着手道:“不说了不说了,真是怕了你了。”
眼见那人掌心血红一片,脚下凌乱的碎石亦滴了一小滩血,黑衣人撇了撇嘴,催促道:“瞧瞧你那手,还搁这做什么,快些去上药吧。”
白衣人恍若未闻一般,微阖着的眼中掠过一抹别样的情愫,语声复杂地叹道:“客从远方来。”
黑衣人翻了个白眼,呛声道:“你也知道有人要来了啊。”
“去迎客。”话音陡凉,白衣人连个眼神都未给,扔下句话便快步离开了。
“就你能耐,一回来就知道使唤我。”
黑衣人认命地叹了口气,先是叫人来修补此处演武场,而后便急匆匆带了大队人马出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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