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大惊过后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掖城虽比不得奚夷城坚固,可毕竟是郡守府所在,也不是好攻克的,何况自来宁州后她便一直有意加强掖城城防,守城器械亦是造了不少。
城内除却尚阳军,还有近两万的守军,粮草充足的情况下想要临时征调城中参战百姓并非难事,朱能又是沙场老将,不至于连十天半个月都撑不住。
“朱将军可有话带与我?”季舒又打量了眼那士兵,其神态虽显张皇,甲胄上却并无血污,想来他离开时掖城情况并不紧急。
“将军说青衣匪若无援军,他必可守至世子归来。”
季舒闻言眉头一皱,继续问道:“青衣匪领军之人可是贼首张广义?”
“并非其本人。”
季舒陷入了沉默,青衣匪在庆州为祸多时,而后又打下了落马郡,事到如今他们究竟有多少人手根本不得而知,这十万人是此次围攻掖城的主力军,还是仅仅作为前锋,张广义目的意在试探,还是真存了夺城之心,其中差别实在判若云泥。
朱能能否守住掖城,能守多久,端看张广义会不会再增兵。
沉默良久,季舒先让人带其下去休息,妖僧的事情还未解决,她若即刻带兵回防掖城,此地数十万教徒势必尾随,届时再与青衣匪搅和在一块,只怕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衡量再三,季舒还是决定再缓几日,心中决策已定,她想起沈浥尘还在身侧,赶忙将其送回了营帐。
临别前叮嘱了几句,季舒正欲转道去营地外看看那些教徒,谁知掌心却被人给拉住了,回身看去,却见沈浥尘欲言又止,她不由笑道:“怎么了?”
沈浥尘上前几步环住了她的腰身,甲胄的冰寒和周身萦绕的血气并不好受,沈浥尘双臂却抱得那样紧。
季舒一怔,一时也顾不得四下里巡视的士兵,抬手轻抚着她的背,温声又问了遍:“怎么了这是?”
微微退开了些,沈浥尘眸中忧色难掩,她想说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可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季舒肩上,根本容不得她放松片刻。
似乎看出了沈浥尘的心疼,季舒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有你在我身边,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过小事一桩。”
沈浥尘嗔了她一眼,而后忍不住抬手抚了下她微凉的面颊,“好了,你且去忙吧,记得早些歇息。”
季舒点头应下,很快便去了辕门,拒马里侧万名士兵严阵以待,外侧则聚集了大量教徒,他们大多抱团而坐,少数人寻了些枯枝烧来取暖,有人穿着破旧的寒衣,更多的人却是衣衫单薄,瑟缩着身子,目光呆滞地看向大军营地。
夜里天寒地冻,这样一晚上露天席地下去,身子羸弱的只怕能活活冻死,季舒想着人将他们驱回奚夷城,奈何他们竟是宁死也不愿离开。
看着这些挨冻受饿的教徒,季舒心中真是悲怒交加,他们饱受苦难陷入绝望,让妖僧有了可乘之机,最终在其蛊惑之下变得这般麻木不仁。
他们的遭遇让人怜悯,可他们的愚昧固执同样让人气恨,季舒无奈地叹了口气,让士兵将军中多余的营帐拿来给他们御寒。
招来一名传令兵,令其飞马前往奚夷城,知悉留在那处理将士残骸的耿义,让其将城中原本为妖僧所劫的粮草都运回营地。
辕门内把守的士兵每隔数个时辰便会换防,倒也不必担心他们体力不支,季舒略待了片刻便回了帐中休息。
翌日一早,掖城被围一事便传了开来,这无疑是给众人心上又蒙了层暗影,季舒召集诸将商量对策,奈何讨论了半天也不过一直在是否立刻回防上拉扯,至于辕门外聚集的那些教徒,根本没人能提出个一谋半策。
若只是敌军,尽力绞杀便可,偏偏他们还是百姓,又涉及那等鬼神之力,季舒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昭示上天意旨的“神石”在妖僧的“神异”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想要在短时间内打破妖僧在教徒中的权威,便得立起一个更大的权威,可这又谈何容易。
一时间,帐中气氛低迷,诸将皆面露苦色,季舒抬手挥散了众人,独自坐在案前苦思对策。
没过多久,帐外有士兵来报,耿义率军将奚夷城中的数万石粮草都运回了营地,季舒当即将其招来主帐。
这几日耿义一直在外奔波,面色便显得有些憔悴,季舒宽慰了几句,而后问他道:“你麾下还剩了多少人?”
耿义眼眶一红,抱拳回道:“末将无能,麾下只余了万人不到。”
几次大战,耿义皆是率军为前锋,因而手下士兵死伤极重,从原本的三万人锐减至了万人。
战争的残酷,只有亲历其中的人才能切身体会,昨夜相谈甚欢的人明朝便有可能身首异处,人人皆是朝不保夕,谁也逃不开去。
季舒默了片刻,突然问道:“可曾后悔?”
不怪季舒有此一问,毕竟依照目前的形势看来,他的前路并不比典戎来得顺畅,甚而可以说,自他投效至今,并未从她这得来什么切实的好处,反倒是他献粮折兵。
耿义愣了许久方才反应过来,当下急红了脸道:“末将虽愚笨,却也读过几年诗书,晓得忠义二字该如何写,承蒙世子不弃,更因我开罪了虎渊郡郡守,末将身无长物,唯有这一身武艺与一腔忠义可堪报效。”
他说着便郑重其事地下拜道:“末将既已投效世子,便是至死方休,沙场无情,生死乃常事,末将不过一时感伤,还请世子勿要再出此言。”
季舒心中动容,赶忙起身将他扶起,世人皆有逐利的私心,这等纯忠之人已是极为难得。
“既如此,我也不与你见外了,掖城被围一事想来你回营时已有耳闻,我欲遣你率兵回防,你损失的人手可于掖城中征招补足,朱能乃是沙场老将,极擅守城,你从旁协助时可多多效法。”
“末将领命。”
见他即刻要走,季舒赶忙叫住了他,“不急这一时,你奔波多日,今日且休息一番,明日再走不迟。”
耿义抱拳应下,次日一早便带着手下士兵离开了营地。
有他回援,季舒也算是稍稍松了口气,耿义武艺高强,出城搦战亦不在话下,这番调动一来可增强城防,二来便是为给那张广义一个警示。
掖城之事可先放下,营外越聚越多的白莲教教徒却让季舒深感头痛,妖僧被她擒回营地的消息疯狂散往了各地,导致不断有教徒往大军驻地赶来。
不过三日,辕门外冻死的教徒便多达数千,期间还爆发了几场动乱,好在季舒有派士兵时刻盯着,每次也都在第一时间镇压了下去。
然而这时妖僧的情况却变得十分不好,状似疯癫不说,竟随时都有可能殒命,还是军医在用汤药吊着,往日恨不能除之后快的人,如今却要尽力留着,何其讽刺。
眼见教徒自各方接连不断涌来,军中气氛变得异常紧绷,驻守辕门的兵将增加了一倍,而诸将则分作了两派,一派主张趁目前形势还可控制,夜间集中兵力将营外教徒斩杀,一派则主张甩开这些教徒,率大军回防掖城,两派相持不下,更有少数人竟提出将妖僧放回。
帐中季舒愁眉不展,凌微沉默不语,两派将领仍在争执不休,三郡郡守亦各执一词。
这几日她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能想出来的法子都使尽了,收效却微乎其微,季舒不知道自己还能如何去挽救那些可怜又可恨的人。
众人直吵得口干舌燥,依旧没能争出个结果,主要是能做出决定的两人都没能下定决心。
待众人陆续散去后,凌微苦笑着看向季舒,“不管你如何抉择,我与你一并承担。”
季舒点了点头,目视他出了营帐,两手抵着额角坐于案前,帐内烛火明亮,她布满血丝的眼底却是一片阴翳。
另一边,军中的暗潮沈浥尘亦有所觉,这几夜主帐的烛火便从未熄过,目下的局势她也能看出来,不管是对教徒进行屠杀,还是撇开教徒回防掖城,明显都是下下策,一旦二选其一,其后都存在巨大的隐患。
大肆屠杀教徒,惹来非议事小,必会造成宁州人口的大量缺失,朝堂之上也定会有人以此攻讦,韩允的事情还未有发落,再来这么一出无异雪上加霜。
可若是不管这些教徒,任由他们壮大尾随,必会面临反噬的一日,那时便是想杀也杀不了了,偏偏妖僧又一副油尽灯枯之相,谁也不敢保证他还能活多久。
沈浥尘几乎可以想象季舒此时背负了多大的压力,摆在她面前的两条都是死路,可若耗在这里不做选择,结果极有可能变得更糟。
妖僧对这些教徒的影响之深,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短时间内要想跳出死路扭转局势,已经不是人力能及了。
这般想着,沈浥尘心下一动,她迟疑地抬手覆上自己的右眼,指节微颤,脸色有些泛白。
碧影见她怔了许久,不由出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沈浥尘回过神来,额上沁出了层薄汗,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碧影也知她近日心情十分不好,一如昨夜默默吹熄了帐中烛火。
两人躺下后,帐内便陷入了一片沉寂,帐外不时有风声呼啸,小白蜷在沈浥尘身侧,正睡得香甜,如今整个营地,也唯有它能安心入眠了。
沈浥尘茫然睁着双目,许久后眸中有流光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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