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然居书房内,季舒盘腿端坐于紫檀坐榻之上,两手捧着一卷兵书,似乎看得入神。
旁侧沈浥尘察觉到某人第一百三十二次飘来的目光,饶是她再镇定此刻也有些坐不住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不是说要我陪你一起看书么?你认真点。”
“我很认真。”季舒侧头看向沈浥尘,一点也不脸红的狡辩道,她确实很认真,只不过认真的点不在书上罢了。
沈浥尘见她如此无赖,一时是又气又笑,“那你总是看我作甚?”
“唔,突然发现你看书的样子很好看。”季舒没有否认,认真地想了想后眉头一蹙,委屈道,“明明是你惹我分心的,又不是我的错。”
难道还是她的错了?!
沈浥尘没脾气了,她发现自己在某些方面真的不是季舒的对手,再这样下去,怕是过不了多久她就毫无招架之力了,偏偏这人还越发……越发放得开,一点也没有以往的纠结顾忌欲进还退。
吸了口气,沈浥尘压住面上的燥意,唇瓣微抿瞋了她一眼,“你正经点。”
季舒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扔开兵书,侧转身子支在中间的紫檀小几上,一手托着下颔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道:“我夸你怎么就不正经了?”
沈浥尘不说话,就着手中的书敲了下她的额头,眼神幽幽。
季舒见好就收,不再打趣沈浥尘,若是真惹恼了倒霉的可还是她自己。
原准备收心好好看书,屋外却突然响起了声鹰唳,季舒神情一肃侧头看向窗外,一只鹰隼扑腾着翅膀飞入屋内,落在了她的臂膀上。
沈浥尘已然知道这些鹰隼俱是晏子洲所驯养,专为传递急信所用,此刻出现在这应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问道:“子洲那有情况?”
季舒取出信筒内装着的纸条,一目十行的看完后将其递给了沈浥尘,一边解释道:“我昨日让他去驿馆那盯着了。”
沈浥尘看过纸条上的信息后脸色微变,有些担忧地说道:“子洲怕是中计了。”
季舒点了点头,分析道:“时烈有意将他引开,不过是为了给拓跋弘铺道罢了。这个时候还能外出,看来他身上的伤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啊。”
早知道当时再多捅他几枪好了,季舒有些惋惜。
沈浥尘见她如此镇定,心中稍稍一想,不由问道:“他应是去见那位藏匿在平都搅弄风云的幕后之人,你如此轻易放他出驿馆,难道是早有准备,想要引蛇出洞?”
“嘿嘿,还是你聪明。”季舒伸手摸了摸仍在隐隐作痛的左肩,笑得狡黠,像只狐狸似的,“那日比斗的短.枪之上被我抹了千里追魂散。”
她确实想让拓跋弘输得一败涂地,可若不是为了将千里追魂散悄无声息地下在他身上,她犯得着以身试险去受那一箭吗?
“从绯烟那得来的?”沈浥尘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季舒是在何时盯上这千里追魂散的。
季舒想起自己去岁派无痕去武阳侯府试探她,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漏了老底,讪讪的笑道:“还不是因为在你手里吃了亏嘛,我这也是吃一堑长一智。”
沈浥尘有些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时烈如此铁了心要与拓跋弘合作。”季舒微微眯着眼似乎陷入了沉思,那日时烈见拓跋弘败在她手上表现得可一点也不平静,“她来平都之前可并不知道小白的存在,想来除了小白,她与拓跋弘之间还有别的协议。”
“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不管她想要什么,拓跋弘的目标总归是你,所以她想要的东西最后还是会与你绑在一起。”沈浥尘摩挲着手中的书卷,眸眼微垂,沉吟半晌后说道:“平都之内除了拓跋弘,还有一人与你和她皆有关联。”
“那么早就开始算计我了。”季舒眉心一动反应过来,沉声道,“她野心不小啊,看来今夜我得去个地方。”
“嗯?你是准备自己动手直接除了这个祸根?”沈浥尘有些意外地问道。
季舒撇了撇嘴,叹了口气道:“虽然我的确挺想要了他的命,可又不能让他死在平都,何况他活着要比死了更有价值,至少对大安而言是这样。”
“可让他活着远远要比让他去死更困难。”虽知道这样确实更有利大局,沈浥尘却又不免存了些隐忧,“只要他活着,时烈和拓跋弘总能再找机会对你不利。”
“放心吧,如果实在保不住我会让人提前弄死他的。”季舒笑着安慰她道,“总不能为了他把自个搭进去不是?”
“对了,今夜行动怕是还得再找个帮手。”季舒说着一顿,想到自己上午才得罪了那厮,脑袋不由隐隐作痛,于是求助似的看着沈浥尘道,“你不帮帮我吗?”
“让你往后再欺负它。”沈浥尘眸眼含笑,轻声唤了句,“小白。”
“嗖”地一声某只狐狸便蹿到了窗台上,一双紫眸盯着沈浥尘,似乎疑惑。
季舒心内忍不住泛酸,她果真是养了只白眼狐狸,好歹还有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呢!竟然看都不看她一眼。
沈浥尘朝季舒那瞟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小白高昂起脑袋,尾巴一甩将自己裹住,就是不理季舒,模样十分之高傲,好似在说:呵,现在知道本大爷的好了吧!
沈浥尘瞥见季舒那郁闷的表情,忍笑摸了摸小白的脑袋道,“听话。”
小白低叫一声,这才不情不愿的凑到了季舒身旁。
季舒松了口气,正要安抚一下这家伙,窗外又响了一声鹰唳,她抬头一看,果见一只飞鹰自高空落下。
“看来是拓跋弘那边有消息了。”季舒眉梢一挑,抬臂接住那飞鹰,有些迫不及待地取出鹰爪边缚着的密信,展开细读后却是脸色骤变,眉头紧锁,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好似震惊,又好似想到了别的什么。
“怎么了?”沈浥尘难得见她这般沉不住气,不由急道。
季舒看向她,眼神有些莫测,唇瓣动了动道:“拓拔弘去了醉梦楼。”
沈浥尘一怔,随后眉心一拧,显然也没想到那幕后之人竟藏身醉梦楼之中。
醉梦楼,会有那么巧么?隐隐的,她感觉有些事情似乎要超出预料之外了,沈浥尘不敢再想下去,默了片刻后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理?可要派人去查那人的身份?”
“自然是要查的。”季舒抿了抿唇,许久后才说道。
掌中内力一凝,纸条顷刻间便化成了齑粉,季舒拂了拂手甩去那些纸屑,寻来纸笔不知写了什么,而后将其放入鹰爪边的信筒内,目视着它旋入高空,眸底晦涩。
入夜后,两人一狐蹲伏在了驿馆之外,晏子洲将打探到的时烈几人的房间一一指给季舒看,季舒记下后权且按兵不动。
晏子洲见她情绪低沉似有心事,也不敢与她说笑,只默默盯着驿馆外来密密麻麻的守卫。
驿馆共有三层,每个房间外皆有侍卫把守,外廊之上还有十人小队来回巡逻,防卫不可谓不森严。
夜色越来越浓,又等了半个时辰后季舒使了个眼色,小白眼睛一眨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一道白光闪过,一名侍卫揉了揉眼道:“什么东西,是我眼花了吗?”
话音刚落,另一名侍卫便指着不远处的一团白影惊道:“那是什么东西?”
众侍卫互相看了看,分出十人结伴上前,看着地面蜷成一团的毛茸茸的不明物体,几人有些不知所措。
几人中的头领眼神一厉,握紧长.枪径直刺去,枪尖“铿”的一声刺在地面,那团白影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
四下里搜寻了一番,仍是没发现任何踪迹,几人不再继续,回到了队伍之中。
“奇怪,这么热的天刚刚怎么感觉到了一阵凉风。”有人小声嘀咕了句,“难不成有鬼?”
二楼正中的房屋内,时烈看着胜券在握的拓跋弘,凌厉的眉梢挂着些许冷意,“你这次好说到做到,不然我可得考虑换个人合作了。”
“换个人?难道你还想找季舒不成?”拓跋弘冷哼了一声,讥讽道,“你不会以为季舒会将那个女人绑了送给你吧?”
时烈没有告诉他自己真正的目标是小白,闻言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要搞清楚,那件事没有你我也能办成,季舒可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她是死是活于我而言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你不能帮我擒住沈浥尘,我们之间的合作随时可以终止。”时烈说着扫了眼他的胸口,目光锐利,“毕竟你切身体会过,季舒这人可一点也不好招惹。”
“你!”拓跋弘被她言语戳着痛楚,表情一僵,只是为了对付季舒,他好歹摁下了心头喷涌的怒火,好言说道,“你放心,这次绝对让那女人插翅难逃,何况季舒的实力那日你也看到了,日后你若是想挥兵北上,她绝对会是最大的阻碍。”
时烈也并非真想和他撕破脸,正想开口说几句话缓和气氛,突然间,她眼神一凝高声喝道:“谁?!”
伴随着窗牖破碎的声音,屋内的烛火骤然湮灭,与此同时,一道银白的刀芒瞬间劈向拓跋弘的面门!
拓跋弘还来不惊骇,一柄剑便拦下了那刀,时烈手持利剑护在他身前,二话不说便与那身穿夜行衣的晏子洲打了起来,一时间屋内尽是成片的刀光剑影。
“有刺客!”屋外的侍卫早已听见动静,此时纷纷冲入了房中,烛火很快被重新燃起,只是还不待众人看清情况便听见“嘭”的一声巨响。
屋门碎成数块,时烈与晏子洲飞身而出,两人自二楼跃下,在地面又打了起来,比起狭窄的屋内,此处倒更能施展拳脚。
两人招式大开大合,一时间打得难分难解,四方涌来无数的侍卫将两人团团围住,最外层的弓箭手已然将箭矢对准晏子洲,只待一声令下。
时烈越打越心惊,本想寻个间隙脱身而出,奈何晏子洲招式须臾而至,一时间竟骑虎难下,外围的弓箭手顾忌时烈,只得等待时机。
弓箭手不能动,其余的侍卫却是拿着兵器一拥而上,有了众人的掩护,时烈很快便脱身而出,站在外围冷眼看着被人海包围的晏子洲,只待他力竭之时一击毙命!
时机还没等来,时烈却听到了二楼拓跋弘的一声惨叫,她心下大惊,赶忙带人奔了上去。
屋内留守的十数人全部毙命,拓跋弘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左眼处有一道爪痕,伤处溢着黑血,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情状惨不忍睹。
时烈脸色阴沉的看着这一切,而后反身行到外廊之上,楼下缭绕的烟雾散去后,除了兵荒马乱的侍卫,哪里还有晏子洲的人影?
当时宇醉醺醺的带着护卫自青楼尽兴而归时吓了一大跳,驿馆之外的侍卫竟多了足足三倍有余,其中大部分都是平都五城兵马司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安是要将他们这些外族人给一网打尽。
“这是怎么了?”时宇原本的几分醉意瞬间消散,立刻手忙脚乱地去找了宰辅林甫询问。
林甫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家王储,一边又有些庆幸还好他方才不在,不然还不知道会不会被殃及池鱼。
“突厥七王子被刺,现在还生死难料,大安皇帝派来的御医正在全力施救。”林甫简单的将事情给他说了一遍。
时宇听罢冷汗直流,不由拍了拍胸口道:“还好本王今夜外出了。”
林甫眼神复杂的看着他,最后叹了口气道:“殿下好自为之吧。”
时宇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回了自己的房间,一路上尽是巡卫的士兵,没有一处空隙,兵甲林立。
他高悬着的心逐渐放下,如此严密的守卫,别说是人了,就算是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尔等在外守着,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时宇行到门口时对把守的侍卫吩咐道。
“是。”
关上房门,时宇方才在青楼耗干了气力,此刻疲累的不行,于是转过屏风便直奔床榻。
眼神不经意的一瞥,当他看见桌边明晃晃地坐着个黑衣人时,极度的恐惧竟让他吓呆在了原地,等他反应过来想要呼救却发现全身已然动弹不得,就连声音也发不出丝毫。
季舒起身行到他的面前,缓缓抽出长刀横在他的脖颈边,压低了声音道:“你的声音不会比我的刀更快,懂?”
时宇额上的冷汗一个劲地往下掉,闻言飞快地眨了眨眼,生怕自己反应慢了这刀便要劈过来。
季舒伸手解了他的穴道,嗅到他身上浓郁的脂粉味以及一种淫靡的气息,眉头狠狠一皱,厌恶地说道:“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寻花觅柳。”
时宇咽了口唾沫,垂头看着颈边锋利的刀刃,颤巍巍地说道:“好汉饶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能给我什么?自己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季舒不屑地说道。
时宇闻言腿都软了,俊俏的面孔因恐惧而有些变形,“你什么意思?”
季舒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你的好妹妹已经和突厥搭上了关系。”
时宇瞳孔猛地一缩,他再傻也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许久后他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嗫嚅着说道:“她不敢的,父王已经下了谕旨,她必定要留在大安和亲,只要我回了泽余……”
季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低低笑了起来,“回去?你猜猜你的好妹妹还会让你活几天?”
“不可能……父王派了那么多人保护我。”时宇犹在垂死挣扎,哆哆嗦嗦地说着,“林相也不会让她害我的。”
“一国不容二主,泽余王若真铁了心要让她和亲,又何必将你派来?”季舒语调缓慢,说出来的话语却比那把长刀还要锋锐,字字诛心,“毕竟平都对你而言可一点也不安全。”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时宇仅存的那点幻想,只见他脸色惨白的跌坐在地上,仿佛魂飞天外,许久后才面如死灰的看向季舒,“你想要我做什么?”
季舒覆在黑巾之下的唇角缓缓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