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只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满是厮杀与鲜血,就像回到了过去,她一个人在黑暗中走啊走,最后掉入了深渊。
朦胧中又好似听到了有人在唤她的名字,抚在面上的手掌如此温暖,鼻翼还能嗅到那让她眷恋不已的淡雅幽香,她张臂想拥住这些美好,却发现所有的一切瞬间都化作烟云散了去,只得一遍遍地呢喃着镌在心上的那个名字。
“我在。”
听得耳畔温柔的回应,她绷紧的身子一松,疲倦疼痛顷刻间便如海浪般翻涌而来,将她裹入了晕眩的洪流。
不知过了多久,季舒的意识逐渐苏醒,可久违的温暖安心让她不愿睁开眼来,便朝左翻了翻身子打算继续入睡,可肩胛处骤然袭来的痛意令她眉头一皱,于是身子一旋,翻向了右侧。
旁处隐隐传来的热意和萦绕在鼻翼的清香让她一阵恍惚,季舒伸臂一摸,掌下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瞬间便弹坐了起来,撑着床榻回头一看,她心神一震彻底怔在了原处,一时连呼吸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番动静并没有惊醒榻上仍在安睡的人,沈浥尘呼吸绵长毫无醒转之相,纤长的睫毛下隐约现出浅淡青影,好似倦极。
许久后季舒方找回了呼吸,她伸手拍了拍脑袋,极力回忆昨夜发生的一切,她只记得自己与沈浥尘说了些过往,余下的却是半点印象也无。
抬头看了看屋内摆饰,并不是自己平素住的屋子,再看看身上已然被换过的衣衫,季舒猛然一惊,红着脸掀开中衣一瞧,伤处果然被重新上药包扎过了,虽然胸口缠缚的白布未有解开的痕迹,可是……
季舒耳根红得滴血似的,她重又看向沈浥尘,心中各种情绪涨得满满的,又分外柔软,她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右臂撑着床榻近距离地看着沈浥尘。
这般看了许久仍觉不够,想要拥住她的冲动那样强烈,季舒有些按耐不住心底的欲望,伸手挑起了一缕垂在她肩头的青丝,放置鼻前细细嗅着,而后落下了极轻极柔的一吻。
“吱呀”一声,房门突然毫无征兆地被推了开来,绯烟碧影二人次第走入,“小姐,今日怎地……”
猝不及防看着眼前这一幕,绯烟的声音戛然而止,手中端着的铜盆“当啷”一声打翻在地,连带着盆内的热水也尽数洒了出来。
“世子……”
沈浥尘秀眉一蹙,眼睫颤了几颤方睁开双目,只是还未等她撑起身子弄清情况便见碧影掣着把短剑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你竟敢轻薄我家小姐!”
季舒被这二人撞见方才所为,心虚之下竟愣在那不动,也不知去躲避。
“住手!”沈浥尘猛地坐起挡在了她身前。
季舒一见顿时魂飞天外,哪还顾得上其他,将沈浥尘拉近怀内一掌便打落了那剑。
碧影方才见沈浥尘竟要挡剑,早便吓得脸色一白,好在那剑被季舒及时打落,不然她此刻怕是要追悔莫及了。
绯烟大惊失色地奔上前来,将碧影一把拉到了身旁,后怕道:“你何时能改了这莽撞冒失的性子?”
“我这不是……这不是以为小姐被她欺负了吗?”
绯烟闻言不由又看向了尤自在床榻上的二人,她心内亦是大吃一惊,昨夜虽是好生劝了沈浥尘一番,可她实没料到才不过一夜的功夫,两人竟到了同榻而眠的地步,这进度未免太快了些,也不怪碧影惊吓之下做出方才的举动来,毕竟依着她的了解,自家小姐绝不是那等轻易便会托付终身的人。
被旁侧两人这般震惊的眼神看着,沈浥尘有些不自然地自季舒怀中退出,一边又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肩上的伤……”
“不碍事。”季舒忽略了肩部的刺痛,摇了摇头,见她似乎有些不信,便玩笑道,“不信你自己来瞧瞧。”
沈浥尘白了她一眼,下了床榻向绯烟二人解释道:“她昨日受了伤,当时你们二人都已歇下了,我便将她带了过来。”
季舒也算是明白了自己为何为出现在这,在那二人直直的目光下中赶忙下了床榻,她可没忘记这两人方才看到了什么。
绯烟虽是信了沈浥尘的话,心内也相信季舒的为人,可上前收拾床榻时还是着意在褥子上多看了几眼。
沈浥尘瞥见她这动作,脸上蓦地一热,有些羞恼地瞪了季舒一眼,而后对碧影吩咐道:“你再去让下人送些水来。”
季舒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傻愣在一旁看下人收拾地面的狼藉,下人见她仅穿着中衣一副刚起的模样,个个惊讶无比。
碧影很快便将热水端了回来,沈浥尘将打湿的巾帕拧干,细细拭了拭面容,而后再次打湿拧干后却递给了季舒。
碧影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呆呆地转头看向绯烟,今日她受的刺激有些多,此刻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绯烟见季舒动作自然地接了过去擦面,心下不由怀疑起了这二人如今的状态,也不知怎么的,不过就是一夜的功夫,总觉她们以往那种若即若离之感竟忽然便消失了。
“你先回屋换身衣裳,一会过来用午膳。”沈浥尘昨夜照料季舒睡得迟,现下朝窗外一看才发现早已是日上三竿,于是对她说道,“子洲昨夜歇在了你右屋,他若是在便唤他一块来吧。”
季舒知道昨晚多半是晏子洲将她带到了这,心中原还对他当时行径存有些羞恼,此刻却多了几分谢意,当即应下不提。
沈浥尘更衣过后便由绯烟服侍着挽髻,碧影在一旁纠结了许久,思虑再三还是上前在她耳畔轻声嘀咕道:“小姐,奴婢方才进来时看到世子……”
持梳的手一顿,沈浥尘只觉触着发丝的指节有些发烫,放下木梳将头微微一偏,许久后才气息略微不稳地说了句:“是你看岔了。”
“奴婢看得千真万确,怎么可能……”袖口被人一扯,碧影止了话看向绯烟,却见绯烟食指竖在唇前摇了摇头。
碧影当真如那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她不经意的一瞥,瞧见沈浥尘掩在青丝下的耳垂竟像是晕染了胭脂一般,这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侧头与绯烟对视一眼,碧影惊得说不出话来,当即用手飞快比划了一番,得到绯烟肯定的颔首后她苦着脸陷入了沉思。
她方才是不是将未来姑爷给彻底得罪了?现下补救可还来得及?
这边季舒很快就回了屋内,有些不便地换好衣衫后正准备去寻晏子洲,谁料银光一闪,一道寒芒竟朝她飞了过来。
伸指夹住刀刃,季舒有些无奈地说道:“我有伤在身,你便是胜了又能如何?”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这不是想试试看你昨夜过得可还称意吗?”晏子洲挑了挑眉,坏笑道。
季舒又气又笑地弹开了指间的薄刃,警告道:“你一会在她面前可收敛些,不然待我伤好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晏子洲利落地收刀归鞘,收了面上的玩笑之意,正经道:“我说你这不会是真对个女人动心了吧?”
“有这么明显?”季舒眉头一皱,反问道。
晏子洲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你自个拿镜子照照,那荡漾的神情能不能收收?”
“这事我心里有数。”季舒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转而说道,“想来你应当还未用膳,与我一道吃些吧,想想我们也有数年没见了。”
“算你还有点良心,老子千里迢迢从西北跑来平都,又是救人又是陪酒的,到现在一口热饭都没吃上呢。”
季舒知道他也就是嘴上抱怨几句,心中惦记西北的事,便又问道:“太子那边如何了?”
“我去瞧过了,西北三州的暴.乱可比你想象的要麻烦许多,不过有曲华良在那压着,一时半刻倒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只是短期内他们也别想回平都就是了。”晏子洲说着目中闪过一抹厉色,“你若是想将他们永远留在那,现下倒也是一个出手的好时机。”
季舒摇头道:“突厥泽余的事情还未了,西北若出了事我此时腾不出手去处理,再说凌绝费尽心思把太子弄到西北,断不可能毫无作为,我们且看着便是,没必要趟这浑水。”
晏子洲闻言不由疑道:“那拓跋弘不是已然败在你手?难不成还能兴出什么风浪来?”
“他我倒是不惧,演武场和暗巷那场伏杀已经让他将带来平都的人马折了个十之七八。”季舒说着面上多了些踟蹰之色,半晌后叹气道,“只是时烈那家伙不知怎的竟与百越扯上了关系。”
“百越?!”晏子洲神色一变,颇为忌惮地说道,“那地方可是邪乎得很。”
季舒见他的反应那样大,不禁问道:“怎么?你莫不是去过?”
晏子洲摆了摆手道:“我可没去过,是老爹。”
“义父?”季舒一听越发奇了,“义父去那作甚?”
“就两年前,老爹也不知发了什么疯非得跑到百越去,两个月后重伤而回,而后便立下了族规,凡是晏家堡之人决不可涉足百越。”
季舒长眉一抖,抚了抚肩上的伤,心内顿时成了一团乱麻。
“义父那样的武功竟也会受伤?”
“谁说不是呢,当时把我惊的啊……”
两人一路说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沈浥尘的住处,沈浥尘早已梳妆完毕,见他二人到来忙从软塌上起身行了过来。
“子洲昨夜睡得可好?”沈浥尘浅笑着看向晏子洲,口中关怀道。
“嘿嘿,还是嫂嫂好。”晏子洲笑得眉飞色舞,“幸亏有嫂嫂照料某个醉鬼,我睡得可香了。”
季舒闻言心中忧虑去了大半,瞪了他一眼后赶忙将他拉到了桌前,生怕他这张嘴再说出些什么话来,抢在他之前说道:“你不是饿了吗?赶紧吃你的。”
沈浥尘一边招手唤下人上菜,一边忍不住笑道:“昨夜得亏子洲将我们带下来,不然你此刻还在屋顶上晾着呢。”
季舒一听还能说什么,只得服软坐了下来。
晏子洲一见她这副憋闷的样子便笑得合不拢嘴,最后竟伏在桌上直不起身来。
“子洲在笑什么?”沈浥尘见他竟笑得不能自已,不由问道。
晏子洲忍笑指了指一旁气鼓鼓的季舒道:“嫂嫂不觉得她此刻就像是个受了气的小媳妇吗?”
季舒恼羞成怒,气得当即就要掀桌,最后还是沈浥尘伸手按住了她的肩,“你身上伤还未好,何必与子洲置这一时之气?”
“就是就是。”晏子洲见沈浥尘站在自己这一边,唯恐天下不乱的说道,“嫂嫂你可得好好管管她,不就是和人打场架嘛,做什么非要把自己弄得一身伤?”
沈浥尘有些听不明白,于是蹙眉问道:“子洲这话是何意?”
季舒见势不妙便想去捂住晏子洲的嘴,可惜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晏子洲早便跳了开来,嘴上继续说道:“她明明可以不受这伤的,偏要用计诈那拓跋弘。”
沈浥尘一听这话脸色当即便有些不对劲了,季舒心里一颤赶忙上前解释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这人就喜欢开玩笑。”
“谁胡说八道了,以前咱俩一起游历的时候,你可不就是这样的吗?”晏子洲翘着条腿掰起手指头细数道,“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同归于尽啊,这些法子你用得可溜了。”
感觉到沈浥尘身上越来越重的寒气,绯烟碧影打了个寒噤,对视一眼便退了出去,“小姐,我们去看看下人为何还没将饭食送上来。”
季舒只觉头皮发麻,自己方才怕是失心疯了才会将那家伙带过来用膳,就该扔给他几两银子打发出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