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上房门后,沈浥尘不会想到仅一墙之隔的房内杨絮如是何等模样,她略做思索便将无痕唤了来。
“醉梦楼这两日可有何形迹可疑之人出入?”
无痕如实回禀道:“属下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沈浥尘顿了下,她总觉今日的杨絮如情绪十分不稳,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可有无痕在这守着,按理说应当不会如此才是。
“絮如言说昨日见了位友人,你可知那人是谁?”思来想去后她沉吟道。
无痕有些踟蹰地答道:“姑娘不让属下跟随在侧,因而属下并未窥得那人样貌。”
沈浥尘闻言秀眉紧紧蹙着,许久后她吩咐道:“絮如身子虚弱恐有意外,若是再有人来,你多留意几分。”
“是。”
回到府上后,沈浥尘不免又要再与季舒细说一番,末了又叮嘱她道:“我看絮如心绪不稳,左右你还有一日空闲时间,不如明日便去醉梦楼好生照看照看她。”
季舒一听奇了,颇有些酸意地说道;“你们二人平日里不是姐姐妹妹最是亲近不过了?连女儿家的贴心话都能说,怎么这会子倒是想起我来了?”
沈浥尘知她说的是玩笑话,可如今却没了与她玩笑的心思,只是正色道:“有你在,她多少会好过些,或许会将心事说出来也不一定。”
见沈浥尘这般严肃,季舒心中虽有些疑惑,仍旧忙不迭地应了下来,“那好,我明日去看看便是。”
“对了,西北那边传消息回来了。”季舒说着便将午间收到的那封密信递给了沈浥尘。
沈浥尘展开一看,眉眼间浸上了些许喜色,“太子已然稳住了形势,三洲乱象总归是得到了遏制,想来过不多时便可平了叛乱。”
季舒闻言点了点头,她与太子虽是政治立场不同,可她到底不愿看见生灵涂炭的惨象,不管是谁平了这场动乱,她心底都松了口气。
北境与突厥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战,其他地方再禁不住战乱消耗了。
夜间两人用过晚膳后季舒便回了自己的房内,绯烟碧影正在收拾着桌面,沈浥尘闲来无事便坐在软塌上稍作歇息。
回想着醉梦楼发生的一切,她总觉有些不安,忽然间心下一动,招手将绯烟唤了过来,询问道:“我看你今日给絮如把脉时似乎有些犹豫,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之处?”
“倒也并无什么大问题,只是杨姑娘的脉象略微有些古怪,有时与常人无异,有时又要弱上几分。”绯烟猜测道,“许是姑娘身子虚弱,再加劳神过甚所致,除此之外奴婢并未发现其他异处。”
沈浥尘闻言安心不少,因着近日的事情接踵而来,她也无心再去多想,早早地便歇下了。
翌日季舒果真依言去了醉梦楼,责罚在身,她自然也是换了张皮相的。
不同于昨日卧躺在床的虚弱,杨絮如今日看起来却是精神了许多,就连面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沈浥尘昨日还和我说你面色不好,我今日瞧着感觉倒还不错。”季舒坐在一旁仔细端详着她。
被这般注视着,杨絮如有些羞赧地垂下了头,轻声道:“这还多亏了绯烟姑娘的伤药。”
“绯烟的药确实好。”季舒点了点头,凑近了些将她那受伤的手轻轻捧起,“想来你今日还未换药,我帮你换吧。”
说罢也不等她答话季舒便将那裹缠的纱布解了开来,伤口虽在逐渐愈合,可此刻看着却依旧有些狰狞。
“唉,没想到你看着弱不禁风的,对自己竟能下这般重的手,都险些伤着骨头了。”季舒小心翼翼地给她涂抹伤药,心中对时宇愈发恼恨。
杨絮如看着她,眉目间尽是柔意,“与世子曾受过的伤比,我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你这细皮嫩肉的,哪能和我比,再说如今也鲜少有人能伤着我了。”季舒说着不由叹了口气,“若我能替你挨了这伤该有多好。”
杨絮如却是脸色一肃道:“若要世子为我受伤,倒还不如让我自个受了。”
季舒涂罢膏药,取了纱布覆在伤处,三两下便熟络地将伤口包扎好了,“我受点伤那都是家常便饭的事了,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哪能受得了这个?”
杨絮如轻咬着下唇,鼻头有些发酸,“世子不也是……”
见她话语突然一停,季舒不由抬头看着她,“也是什么?”
“世子也只是个肉.体凡胎的人,不该受那许多的苦。”
季舒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手敲了下她的脑袋,“我如今可好着呢,你自己说说看现下是谁在受苦?”
杨絮如答不出话,于是侧开头转移话题道:“世子以往可从不会这般敲人的。”
季舒一愣,表情有些讪讪,“许是让沈浥尘这女人敲习惯了,没想到不知不觉竟学了来。”
“她往后若是再来看你,你可得好生与她说说,让她改了这坏毛病。”
杨絮如见她面上分明便毫无不快的样子,心中不由一涩,“好。”
季舒低头又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想来绯烟应是给你制了祛除疤痕的膏药,等过段时间伤口痊愈后再用上些许,应该也就没事了。”
杨絮如的手轻轻一颤,美眸中又染了几缕愁意,细声说道:“若是留了疤,世子可会嫌弃?”
季舒一时间没弄明白她这话的意思,眨了眨眼后笑道:“我有什么可嫌弃的,不过是怕你自己看着多想罢了。”
说罢后又忍不住玩笑了句,“不过你这么漂亮的人,若是留了疤得多叫人心疼啊。”
杨絮如一听,眼眶倏地便红了,季舒见此登时慌了神,最后好说歹说才让她止了泪意。
“絮如最近可是遇上了什么事?”这么一番下来,季舒也感知到了她的不对劲,以往虽也多愁善感,却不似现在这般,整个人都透着股子哀伤绝望的气息。
杨絮如没有即刻答话,眼中满是挣扎之色,季舒也不催促,只在一旁默默地陪她坐着。
“若是絮如做了对不起世子的事,世子可会怨我?”
等了许久等来这话,季舒先是一怔,而后长眉微皱,最后却只是笑了笑。
“我与絮如相识多年,絮如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是清楚不过。”季舒温和地看着她,摇头道,“你不会的。”
杨絮如只觉喉中像是被一团棉絮给塞住了,说不出话来,心里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若是时间能一直停在从前,该有多好。”这样,她就不会有现在的为难,她们也永远不会有背离的那一日。
“又在说什么傻话,过去的事情便已经过去了,未来虽不可预知,但至少是可以期待的。”季舒看着她,就像是看见了以往那么多年的岁月,“絮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会比曾经更差了。”
杨絮如笑了笑,真的会,更好吗?
季舒这一待便是足足一日,两人时不时地说会话,亦或各自看着自己感兴趣的书卷遣时,或许真叫沈浥尘给说中了,季舒在这,杨絮如看着确实舒朗不少。
午间杨絮如似乎过意不去,也曾劝过季舒,“世子难得的清闲日子,在我这待着着实沉闷,还是回府去陪沈姐姐吧。”
季舒却是摆了摆手道:“我与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差这一日两日,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倒叫我们两人都挂心,不在此处看着,我回去也不好与她交代。”
杨絮如闻言便也不再多说。
残阳西坠,暮色渐浓,沈浥尘特意吩咐了厨房晚些上膳,可是她没想到直至耳边响起夏虫的杂鸣声却仍未见那人归来。
侧头扫了眼窗牖之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她耐着性子,心中却已有些不悦。
“小姐可是要先用膳?”绯烟眼看着桌上的菜肴逐渐冷却,时间也已过了沈浥尘往日用食的点,只得上前问询。
“端下去。”沈浥尘淡淡地说了句,视线依旧不离眼前的书卷,她此时是半点胃口也无。
感觉到沈浥尘难得的任性,绯烟无奈,只得依言将碗碟又撤了下去。
指尖一带,略显粗糙的书页便被翻了过去,沈浥尘掠去了心底的些许不快,她倒要看看,那人究竟要到几时才会回来。
这么一等便又是小半个时辰,不远处候着的碧影都已经在揉眼睛了,匆忙的脚步声总算是从门外传了进来。
听着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缓,沈浥尘的心跳竟不自觉的快了许多,不过她依旧绷着脸,呼吸也控制得很好,十分平静的样子。
能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可她却迟迟没等到那人的声音。
怎么?竟连解释也无么?
沈浥尘心中忽然便生了股闷气,只是还未待她发作眼前竟多了块精致的糕点,浅淡的桂花香逸散在鼻尖,极为诱人。
一瞬的征愣后,她回头看了过去,却见季舒额上满是汗水,傻笑着蹲在一旁。
“吃啊。”季舒说着便把手中拈着的那块桂花糕往她嘴边送了送。
沈浥尘没有去吃,心中那口气散了,却又被别的东西给堵着了,她伸手想要去给季舒拭汗却被季舒给拦下了。
“你先吃。”季舒坚持道。
沈浥尘犟不过她,张口咬了一小半,清甜的桂花香在唇齿间蔓延,细细一品又好似夹杂着些别的味道,她以往不曾尝过的味道,就像是掺了蜜一般。
季舒十分自然地将手中剩下的大半块扔进了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唔,味道不错。”
沈浥尘吃罢忍不住横了她一眼,并不带着责怪的意思,反倒是有些怜惜的样子,“大半夜的,也值得你跑那么远的路?”
“这不是上次出去没吃着嘛。”季舒说着又拈了块递去。
沈浥尘吃过后一边给她拭着额上的汗水,一边说道:“若真想吃大可提前吩咐下人去买了来,何必要你自己费那许多的时间。”
“那……别人买的和我买的哪能一样?”季舒小声嘀咕了句,有些闷闷地吃着那剩下的桂花糕。
沈浥尘颊上飞了些许薄红,微微侧开了头道:“有这功夫我倒希望你早些回来。”
“可你昨日不是说夜间厌食吗?我看你都没有吃多少东西。”季舒显然没有会出她这话的意思,认真地解释道,“你若不喜欢那我往后便不买了。”
“不喜欢”这几个字沈浥尘说不出口,可她对季舒这木讷的样子又着实有些无语,于是倾过身子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
“笨蛋。”
季舒一时有些弄不明白沈浥尘的意思,看着像是生气,又不太像是生气的样子,她有些无措地看着手中的糕点,“那、你还吃吗?”
沈浥尘被她这模样给逗得哭笑不得,便又敲了下她的额头,“笨蛋。”
季舒俊脸一垮,瞬间就跟霜打过了的茄子似的,顾自说道:“我知道了,你不喜欢。”
沈浥尘瞥了她一眼,忍着笑道:“拿来。”
季舒一听赶忙便将手中的桂花糕递了过去,沈浥尘垂头正欲去吃,却发现那糕点已然是被咬过了的,下意识地便愣了下。
“你前几日不也是这般吃我的糖葫芦的?”季舒一脸理所当然,只是那弱弱的声音却泄露了她的心虚。
沈浥尘面上一时有些发热,她突然想起绯烟碧影二人还在屋内,心中又羞又窘,极力保持镇定地指了指软塌旁的小几,清了清嗓子道:“搁着,先用膳。”
季舒听话地将怀中装着糕点的木盒放了过去,起身随沈浥尘一同去用晚膳。
“絮如的情况如何了?”沈浥尘将绯烟碧影遣了下去后问道。
“好了许多了。”季舒顿了下,转而又说道,“不过她心中大抵还藏着些事情。”
“你可有问出是何事在困扰着她?”
季舒想起杨絮如白日里和她说的话,眉头不由一皱,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无奈道:“她不想说的事情,我也不愿去勉强她。”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季舒给她夹了些菜,安慰道。
沈浥尘不知为何最近总有风雨欲来之感,闻言也只得说道:“那你日后若得了空闲,常去宽解宽解她吧。”
季舒颔首应了下来,因着已经入夜,用过膳后她也未再多待。
沐浴过后沈浥尘瞥见了那盒放在小几上的点心,心中一动,她伸指拈起了那块被人吃了一半的桂花糕,默默放入了口中。
颊上微红,嘴里却是说道:“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片刻后沈浥尘又行到烛台前挑了挑灯芯,烛火跳跃着拔高了身子,房中光亮便盛了许多。
将九龙匣拿在手中,她凝眸细细看着,须臾后左眼瞳孔内隐隐跃动着别样的光彩,宛若天上星子,熠熠生辉。
只是眼中针刺般的痛感很快便如期袭来,沈浥尘无奈地放下了九龙匣,抬手揉按着左眼,试图减轻些许疼痛。
果真还是不行。
她虽猜出了左眼的能力,可这能力显然并不能供她随心所欲的使用,仅有的两次都叫她吃尽了苦头。
叹了口气,沈浥尘指尖摩挲着九龙匣上细密的纹路,暗道自己怕是还得过段时间再尝试了。
回身正打算歇下时,她眼角不经意地一瞥便瞧见了某只鬼鬼祟祟的白色身影。
自从上回沈浥尘没让它跟着一同前去,小白就撒气不知跑到了何处,连着几日都没再出现在她跟前。
“过来。”沈浥尘招了招手,有些好笑地看着它,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小白与季舒在某些方面像得很。
小白“嗷”的一声便蹿入了她的怀中,蓬松的大尾巴左右摇晃着,似乎是在讨好她。
沈浥尘笑着给它捋了捋有些杂乱的毛发,而后伸指点着它的脑袋道:“日后若是再这般随意乱跑,我便不理你了。”
小白一听,可怜兮兮地缩着身子,那双紫色的大眼睛一眨,里头便泛起了水光,看着别提有多惹人爱怜了。
果真与那人一般,忒会演戏!
沈浥尘忍不住敲了下它的脑门,正想好好教育它时心思突然一偏,想到了那日时烈所说的话,再想想早前在清漪园发生的事,她心中忽然便升起了一个念头。
“可否取些血液给我?”
小白眨了眨眼,乖乖地将爪子递了过去。
沈浥尘轻柔地揉了下它的脑袋,转身去取了只茶盏,用匕首在它的细腿上轻轻一划,一股异香便随着鲜血溢了出来。
约莫取了小半杯后她便用伤药替小白止了血,小白喉中咕噜了一声,从她怀中蹿出,几个飞闪便蜷着身子在她的床榻边上睡了过去。
沈浥尘双目中闪过几许沉思,看了眼杯中鲜红混有异香的血液,她仰头便饮了下去。
很快她的左眼瞳孔深处便闪现出星星点点的紫光,再次拿起九龙匣去看时,目光已然穿透了复杂的纹理,匣内的机巧构造纤毫毕现,她很轻易地就找到了机关所在。
带着些轻颤的指尖在匣上某处轻轻一拨,当即便有细微的声响自九龙匣内部传出,“咯”的一声后,匣身一震,沈浥尘知晓机关已然解开。
心脏突然不受控地剧烈跳动着,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紧张,紧张到连呼吸都停了下来,鬓发被汗珠打湿贴在颊边,她紧抿着嘴唇将汗湿的手伸向了匣盖。
缓缓将匣盖打开,里头静置的画轴便显露在了眼前,沈浥尘呼吸蓦地一急,双目紧盯着那画。
好半晌后她才将画轴取出,小心翼翼地将其置在桌上,一手抵着顶部,另一手缓缓向下滚动,栩栩若生的画卷便展了开来。
看着画中的女子,沈浥尘唇瓣轻轻颤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双颊很快便有晶莹的泪珠滚落。
泪水打在画上,画中女子却依旧笑得清浅,她抬手一寸寸地抚过那人,似乎想透过笔墨去感知那从不曾触碰过的温度,直到最后顿在了卷尾。
卷尾落款处书有几个篆字:百越明珠,吾妹竹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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