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薇只觉鼻子一阵泛酸。
是她想多了,竟忘了自己现下拥有着八十万人的底气,完全不必惧怕任何人,也不必因任何人的误解而费心解释。
可这样的底气,曾经的她,竟亲手毁了。
她把所有的一切,都毁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簌直落。
“怎就哭了?”
离安从未见过女儿哭得那样伤心。
那种受尽委屈而无法言表的哭,跟平日里撒娇怄气耍小心机博取同情的哭是不一样的。那种哭,不该出现在一个活泼开朗的孩子脸上。
她心疼地将女儿揽进怀里,柔声安慰:“乖,有娘在。娘不会让人欺负你。”
宋玉薇闻言,更加难受了。可她也清楚,现下不是掉眼泪的时候,忙抹掉泪水,扯唇微笑:“我没事,就是想起一些伤心的往事,娘亲不必为我担心。”
伤心的往事?
以往在镇北王府每天都活得没心没肺,能有什么伤心事?就是连来东京的路上,都是嘻嘻哈哈的,也没见她有多伤心,怎就突然多出个伤心的往事了?
离安突然觉得看不透这孩子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她印象中的女儿,总是笑呵呵的,无论何时何地,眼中的灵光都不会散。
而今早她去找她的时候,发现孩子眼中的光不见了!
那种阴沉暗淡的感觉,就像是经历了什么极其痛苦的事,人生的希望灭了,光也就跟着消失了。
可这皇宫大内,能有什么事使一个孩子一夜之间发生这样大的巨变?!
她悄悄问了负责守夜的宫女,都说郡主晚上并无异动。
无经历,没有奇怪的举动,一个人又怎会突然变了呢?难道是她多心了?
想不明白,就只当是做噩梦了。毕竟孩子嘛,来到陌生的环境,不习惯也是正常。
可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傍晚的那场对峙。
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就连说话的语气,都跟她印象中调皮捣蛋的小魔头大相径庭,更像是一个老气横秋,历尽世故的大人。
还有那胡人小男孩。
离安印象中的女儿是十分讨厌狄族的,觉得狄族是破坏团圆的罪魁祸首,而今天女儿却当众认那孩子是她朋友,还邀请他参加除夕夜宴,表现亲昵,胜过黎王二人……
种种怪象让她如何不生出疑惑?可待要问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离安摸摸女儿脑袋,眉眼含笑,“没事就好。有什么事定要跟娘说,千万别憋着。夜深了,早些歇罢。娘就在隔壁。”
宋玉薇点头,目送母亲关门离开。
小舟上前关心道:“好端端的,怎就哭了?”
“要不要我帮你揍他一顿?”
狗剩在一旁握住沙煲大拳头,龇牙咧嘴,做出一副凶狠样。
宋玉薇摇头,“我没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夜深了。狗剩你就跟小野挤一下,赶明儿我让冯嬷嬷再搭一张床。”
狗剩微愣,反应过来,拉着小男孩飞快跑向对间。
燕燕伺候宋玉薇黎舟和衣而卧,熄了灯,便到外间去了。
房间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对间便传来王狗剩的呼噜声,一旁的小舟也睡着了。
宋玉薇瞪大眼睛,凝视着这漆黑的帐顶出神。
她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上一世临终前的场景。
那大雪纷飞,喊杀声连天的夜,仿佛就在昨天,也确实就是昨天!
她今早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温暖舒适的床铺上,身旁躺着昔日好友,那种震惊难以言表。
还有逝世多年的母亲,在叛军刀下惨死的太皇太后,太后等人……好多好多的故人,就是现在,她还无法确定何为假,何为真。
可无论真假,她都不能掉以轻心。
直觉告诉她,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
如是想着,西侧殿上那一闪而过的白影,让她忧心。
眼花还罢,若真有其人,那就糟了!
按着前世的历史进程,最有可能出事的还是太子。
太子这一角色实在重要。
他是储君,李惠妃唯一儿子,李家的底线。
排除太子,其他有资格挑起政变的,她又实在想不出来。
她仿佛进入了死胡同,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出太子这个圈!
宋玉薇叹息着转了个身,望向身旁熟睡的黎舟,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不管怎样,这一世,她一定要守护好身边人。
她悄然起身,帮黎舟掖好被子,穿上衣服,打开窗悄无声息地跳了出去,复又关上。
后半夜的皇宫寂静如画。
宋玉薇走在白茫茫的宫道上,竟看不到一个值守的人,哪怕是镇北王府也不敢如此懈怠!也难怪当年李存介带着五万东庭军,就能轻而易举攻入号称有着十万禁军值守的皇宫。
就在她思绪万千,漫无目的地走着时,前方宫道忽然有影子闪过。
饶是她眼力好,一下子便扑捉到追了上去,可依旧没能追上。
她站在飞甍上,泄气地望着被白雪覆盖的琉璃殿顶,一片连着一片,前后茫茫,无边无际。
这让她想起风吹草低现牛羊的大草原,那里的草地,跟这宫阁回廊一样没有尽头。
其实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饶是自己前世曾蝉联过暗月首席刺客三年,若真正对上那个人,还是奈何不了他。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她的师父。
她所学的一招一式,都是他教的,招式一出,他就能料到下一招是什么。更何况她现在还是个九岁女娃的身子,除了出其不意,毫无胜算。
她长长叹了口气,转身,正欲从飞甍上下来,不料,却瞥见东宫方向灯火通明。
这么晚,所有人都睡了,宋玉苂这家伙居然还没睡!
怀着满腔好奇,她踮起脚尖,朝东宫飞去。
她刚在东宫殿顶的鸱尾上落下,便听得下方传来一阵鞭打声和求饶声,还有女孩的哭泣声。
宋玉苂这变态,大半夜不睡觉打人!若让他成了皇帝,天下人怕是要遭殃!
思索间,宋玉薇正欲蹲下看个究竟。不料,那白影又在雪宇飞甍间出现,朝西南方向快速闪去。
宋玉薇欲提气跟上,脚下一滑,殿顶积雪竟沉了下去!
积雪瓦砾跟着她一起哗啦啦往下坠。
她的心瞬间空成一片草原,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堂堂东宫居然这么不禁踩!九岁的小姑娘有多重?竟把殿顶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