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馨进了阮姨奶的房里,见她面色淡然从容,原来自己的亲祖母也是这般身藏不露之人。
阮瑶君知道她应该听见了刚才的对话,关起门来感慨道:“秦老太君一定是算准了我最后会去给她老人家守陵,亲笔留下一封遗嘱,让你祖父放我归去,刚开始看到这封遗嘱,我孤身一人,身边人全是你祖母安排的,我不敢贸然回来,怕他们说遗嘱是假,只得找了机会见机行事,没想到,你舅舅把我救了出来,直到你祖父找上门,我才把那遗嘱拿出来,让他念在你父亲的份上,写了放归书。”
黄玉馨知道,阮姨奶奶说得轻松,事实上不可能这样简单。既然阮姨奶已与他们无任何干系,今后也不用再躲着刘氏,寻着好天气,四处转一转,踏踏青也好。
放归妾室并不罕见,但像阮瑶君这样育有儿子,且儿子还小有成就的,那便不多见了。
刘氏疯了一般,若阮瑶君真的在外重新嫁人,叫黄家的脸面何存?她不明白黄承泽究竟是怎么想的,不是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吗?为何又要放归她离去?
***
开春后,万物复苏。
庄子里的生活有些乏味无聊。
听陆彬说,吴青枫的伤已经彻底好全,每日里总在院子里练剑打拳。
三月初十,集镇开市,黄玉馨又换了男装,让桑雏把吴青枫叫来,一起去集镇上买些东西。
吴青枫这些日子实在憋闷得慌,最主要的,还是想去打听外头的动向。
离着庄子较近的镇子叫溪塘镇,逢十之日开大集,附近的农户们来买卖换货的地方。
这年岁,逃难的人多,大部分人吃不饱肚子,大集也不过尔尔,多是些农户买卖农具竹筐,真正能买的东西不多。
集市西边一条街上,是卖各种家禽和牲口的,价格是往常十倍不止,而在集市的尽头处,则蹲着男女半大孩子,身上插着草标,卖儿卖女。
这些孩子的价格与那些牲口恰恰相反,往日十两能买个十岁男童,现在三两便可买到。
黄玉馨站在一个瘦弱的男童面前看了半天,旁边站着的老人大约是男童的爷爷,抹着泪问她:“小公子,您行行好吧,这孩子是良籍,瘦是瘦了点儿,身体很好,很少生病,他可听话了,也机灵得很,您领回去给口粥喝就成了。”
老人这么一说,那孩子就叭嗒叭嗒掉眼泪,瘦削的小脸上,那又乌亮的眼睛显得尤其的大,春寒料峭的天气,只穿了件破旧的单衣,一直不停地抖。
“多少银子卖?”她问了一句。
老人伸出三根手指头:“小公子,给三两就成了。”
三两银子,是现在一只鸡的价钱。
一个十岁的男童,和一只鸡等价,可笑不可笑?
黄玉馨心有不忍,这些日子,她在那群豺狼手中刮来不少银子,她本身也不缺银子,倒不如把这些银子全拿来做点善事。
她数了数,路边蹲着的男童两个女童四个,她全数按十两一个买来,又买了两架驴车,将这六个孩子拉回去。
来时,她们各自骑的马,吴青枫在路边听两个挑夫说着太原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颜适将军已经领兵准备打回上京,太原府这边的总兵曾笠也准备调遣一队精兵过去支援。
回程的路上,她看了六个孩子说道:“改天找机会还得去趟太原府,给这六个孩子上户籍,你还是陪我一起吧。”
吴青枫正想去太原府,他想去找曾笠,同颜适一起擒拿齐王,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宁。
“好!”
简单的一个字,凝在他眉间的愁似乎化开了不少。
集市上看到百姓卖儿卖女,人不如鸡,他脸色的愁云便俞发浓郁。她知道他想做什么,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是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他想走出庄子,去做他一个大周武将该做的事情。
两人之间并没有多少交流,彼此都知道对方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那六个孩子一带回庄子,江萝便把各家背后嘀咕的话传给她,说她拿着从她们那里讹来的钱,买奴仆来伺候自己。
黄玉馨全然不放在心上,她现在就是要当这个女霸王,至于名声那东西,她早没有了,也不在乎。
先前流泪那个男孩姓张,叫张余庆,今年夏天满十岁。这孩子与黄少汶同岁,两人差了半个头不止。
黄玉馨让廖伯收拾出几件半新不旧的夹衣给他,送去了吴青枫那里。
吴青枫在院子里练拳,听廖伯说是九小姐安排,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把自己一套拳打完,方才瞟了他一眼。
张余庆蹲在墙角怯怯地看着他。
廖伯见他性格冷淡孤僻,半天也不搭理人,找了借口要走,吴青枫突然出声道:“你把他带走,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
廖伯见他这样不好说话,那孩子也怕得很,这么大的庄子,又不是容不下个孩子,不要便不要了,打算带回去,再给九小姐回个话,哪晓得那看起来怯生生的孩子突然开口:“爷,您留下我吧,我想跟您学打拳。”
吴青枫愣了一下,看着那孩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依然很害怕,强撑着站直了身体,仍旧不自觉地发抖。
这孩子的样子,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身为吴家嫡长子,他样样不出挑,让祖父失望至极。十二岁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站在孔昭面前,很害怕,却强撑着让自己在他面前站得笔直。
“你学打拳做什么?”
他突然开口,把张余庆吓了一跳,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我想保家卫国,想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这孩子像是有点见识,他又问了一句:“你可识字?”
“识得不多!我小叔上过几年学堂,在村里替人写书信,他教过我认字,可我要做农活,没多少时间学。”
原来如此。
吴青枫对廖伯说道:“他想留,那我便留下了。”
廖伯高兴地点头,又对着张余庆嘱咐着,要放机灵点,看事做事,啰嗦了一堆后,方才离去。